周小满做足了一副小媳妇的样子,点到即止。

山花刚才说了那么多,却丝毫没有提及封秀珍在这桩婚事中的任何反应。

假如周小满的克夫形象真的如传言的那样成功,那封秀珍对她的态度……还真不好说呢。

万一她早盼着陆尔林的不好了呢?

自然,她不会大剌剌明晃晃说儿子娶个克夫冠军可太好了。

作为贴隔壁的邻居,山花自然是知道婆媳间的关系如何的。她不说,可能是在维护封秀珍,毕竟她们俩才是同辈人;也可能是在给周小满留些体面。

不管山花的动机如何,周小满将来都能加以利用。

而周小满此时只要扮演好一个力求恭顺和睦的弱者就行了。

她快速拿手背擦掉那一行泪,吸了下鼻子,似乎是在努力压下委屈,缓和情绪。

“妈最疼尔林了,要是能让尔林的事情热闹体面,别说一罐白糖,一车白糖她都不在乎……”

她勉强笑了一下,“好了,就这么说定啦。山花婶婶,你自已看着张罗吧,我现在得去看一眼灵堂。”

周小满说罢就快速撤离。

她边走边想:笑死,封秀珍要吃白糖拌饭的,问她当然不肯了。我就来个先斩后奏,到时候自有办法让她哑巴吃黄连,“大大方方”答应。

陆家是着实穷。可再穷,即便要在最后的装裹上节省,这灵堂也是要尽力周全体面的。

上一次,周小满白天像个陀螺一样迎来送往、张罗亲戚们的饭食,晚上则跪在那具陌生尸体跟前守灵,折腾得四肢百骸都散了架。

村民们呢,一个个评头论足、挑三拣四,诟病陆家的事情办得不合规矩、过分寒酸。

封秀珍人前悲痛欲绝,路都走不了几步,人后则冷着脸看周小满拆东墙补西壁,暗暗还扣下了很多亲戚送来的丧礼。

周小满刚才被山花拍在地上,膝盖有些隐隐作痛。这让她想起了上一次的遭遇。

“我这个寡妇,为死鬼老公守灵是逃不掉了,怎么的也要让自已这三天过得舒服点。”

她绕出厨房。院子里稀稀拉拉有几个老人,正坐着聊天。

虽然已经是夏天的晌午,但这个年代的气温可比周小满初生的时代要温柔得多。他们在临时支起的凉棚底下,端着大茶缸,摇着旧蒲扇,颇有一番闲适。

农村总有自已约定俗成的默契。

有白事时,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就会不请自来,传授规矩,出谋划策,帮助苦主家完成摆灵堂的重要工作。

老人们看到了周小满,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没有理会。

可太好了。

周小满径直路过,往堂屋走去。她探头一看,果然,已经布置得七七八八了。

两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媳妇正爬得老高,将一截蚊帐挂到天花板上。

周小满认得她们,是陆尔林的两个发小的妻子。

想必发小们已经担负起了报丧的任务,留妻子在这里操持布置。

农村的所谓灵堂,其实就是一扇挂着奠仪花圈、遮挡视线的屏风,挡住里头停灵用的门板,以及烧化纸钱的一应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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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皆是大事,最能反映一家的家底和做派。而村里人最爱攀比的,也在这些事上。

周小满看出来了,虽然作为苦主的她和封秀珍都还没有提出自已的主见,院子里这几位“参谋长”已经帮陆家做了他家能够得着的最奢华的安排。

陆家最好最值钱的东西,都被用在了屏风的布置上。

拆了封秀珍的雕花木床头架子,作为屏风的主体,上头搭一幅粗布被面做底子,挂上家里仅有的两床织花涤纶被面做装饰。

两个媳妇儿正在挂的蚊帐,则是屏风的第二层。轻飘飘的吃不住力,周小满觉得应该就是起到一个装饰作用。

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白布扎的花,虽然抽象了点,周小满还是能看出是一朵朵硕大的白菊,是等下要挂到蚊帐上去的。

屏风后头留出了停灵的空间,摆好了长明灯、铜盆、香案。

屏风前头放着一张八仙桌,暂时还空空如也。

这是预备摆放丧礼的。每一家前来吊丧的亲戚,都不是空手来的,要准备一个约一米长、半米宽的托盘,码放一副被面、一荤一素两碟菜、几样糕点、三五个水果、若干纸钱。

这些东西也算是对主家丧仪和丧宴的一些物质上的支持。

同样的,这也是村里人茶余饭后评头论足的焦点所在。

丧礼码放堆叠的高度,也是对逝者这一生的盖棺定论。

上一回合,因为陆尔林自私自利、破坏集体生产的不当行为,很多亲戚就冷着脸没有来。陆家的丧礼塔只有寥寥三五层,真是塌了台了。

周小满想:他是两脚一蹬嗝屁了,结算页面是好是孬,影响不到他,倒是我得低着头做人。切,这回我得想办法堆高一点,给自个儿挣点面子。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低头看去。

桌前地上扔着一捆稻草。死者为大,不管年岁辈分,凡来人都要跪下磕一个,这捆稻草就是膝盖和地面之间唯一的缓冲。

她可恨死这破规矩了。因为只要有人磕头,她作为妻子就要回磕一个。

啧啧,想想就疼。

周小满忙转身回屋去,把原主和陆尔林用的两个荞麦皮枕头拿过来,规规整整放在稻草上。

“垫这个吧,夏天衣服单薄。大家都还要忙农活,膝盖伤了就不好了。”

她故意把声音放得柔弱轻巧,像极了一个故作坚强的未亡人。

她在这儿已经站了许久,那两个媳妇儿都没有与她攀谈。

现在周小满先出声了,还做出这么奇怪的行为,想要当她不存在,也装不下去了。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似乎在用眼神推搡,看谁输了就由谁回应周小满。

终于,两人最后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其中一个败下阵来,开口道:“小满,我说句多管闲事的话。白事就是白事,谁家也没有这膝盖底下垫枕头的做派。”

周小满有气无力地勉强一笑:“放着吧,用不着我再收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有些轻蔑。其中一人刚一挑眉,似乎要说什么,只听外头一声悠长苍凉的哀嚎:“尔林哎,回家喽!”

伴随着这一声信号,封秀珍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走一步摔一下,连滚带爬地扑向院门,连声不迭地唤着:“我苦命的儿哎……”

周小满知道是自已素未谋面的亡夫被搬回来了。

她站在原地。

外人看来,她就像是哀痛过度愣住了一样。有人路过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了几句,随后匆匆拥入人群帮忙去了。

周小满当然是不伤心的,她只是在盘算,怎么躲过给陆尔林装殓这茬棘手的事。

想来想去,周小满也想不出更高级的招数。

摆烂了,交给自已自学成才、出神入化的演技吧。

周小满见没人留意自已,慢慢躺到了地上。

“希望大家忙活之余能注意下路况,可别踩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