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碧云城不太太平,花和尚的传闻传遍了县城,连乡野人家也害怕家里的孩子遇到那个骇人的野和尚。

听说他一个人杀了李大全家,可怕得很。

周由蓝保持“与我无关”的态度,但越是觉得无所谓,才越有可能遇到这等稀奇事。

绿草丛生,天光灿烂,好一幅闲情逸致的诗情画卷,但少女掰着碎银数钱的动作着实与这般超凡脱俗的环境格格不入。

看了眼悠闲吃草的马儿,由蓝自顾自地感叹,“要是明天也能遇到这种冤大头就好了,送个信就给这么多……”

如果能早点攒到钱,这片大草原就都归自已了,一定要在这建一座豪宅,虽然这里不适合种桃花,阿娘说在这种结不出果子,但赏花应该没问题呀,那就先预算十棵,不,二三十棵桃花。

最好这里还能有小鱼塘,听说有种红白相间还夹杂着橙黄色的鱼,好像被人叫做锦鲤?不管,只要好看的、可爱的,都统统关进鱼塘。

要是还能有男人就好了,那种精壮点的,一看就能跑腿干重活的,这样就有人帮忙伺候马儿了……

由蓝的梦还有很长,一丝冷风袭来,将她整个人都吹醒了,看时辰不早了,回家,二娘还在等着呢。

家在另一个山头,回去的路上,由蓝摘了一些野果,这个天的野果还有点酸涩,但凭由蓝的经验,现在不摘,等下次再见到它的时候,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了。

所以,二娘才常说,“先下手为强。”

二娘是母亲去世后,父亲娶回来的继母,都说后妈恶毒,但由蓝这位后娘对她好得很,起初,由蓝也怀疑二娘图谋不轨,但细想一下,父亲不过是一户中产人家的账房先生,家中就那么两间房产,似乎也没什么可图谋的。比起家产,由蓝更相信,这位后娘是图她乖巧可爱。

所以爹爹意外离世后,二娘才坚决不改嫁,要和自已相依为命。

胯下这匹马也是二娘送的,由蓝曾听人说,从汗毛和毛质看马儿的好坏,也总有人对着她的马指指点点,但她都不在乎,能有人比自已亲爹还舍得对自已好,哪还敢奢求其他。

走到山头,还得绕过一截长坡,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由蓝就吵着让父亲好好理一理这条山路,下雨的时候,山脚下能直接淌着过,父亲每每去李员外家做工时,都会带两身替换的衣衫,这可苦了为他洗衣做饭的二娘,因为他一天出去就要换洗三身衣服。

得了,等我有钱了,我要把二娘接到城里去,再也不走这破路了。

由蓝牵着马,一步一个脚印摸索着,她不知得了什么眼疾,每到傍晚,就开始看不清,眼前模糊一片,但只要亮堂一点,又跟没事人一样。

二娘找先生看过,但他们只是背着她嘀咕,由蓝没听完全,只能从“看不见”、“鬼”这些词语猜测个大概。

她想,自已既有这般特异功能,以后实在没钱了,不如就上茅山吧。

联想到未来的生活,由蓝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就牵着马走到了自家院子。

破旧的木栅门被风拨动,吱呀作响,虽然有木栓子顶着,但怎么看都没有任何防御意义。

在这穷乡僻壤,没有外人就是最大的安全。

房内灯影绰绰,一个瘦小的影子在焦急走动,由蓝知道,二娘又在担心了。

“二娘,二娘,想我了没,我回来啦!”由蓝一边喊一边摸索荷包,像献宝一样拿出了绣着丑丑的桃花图案的钱袋,“今天遇到一位大人,让我给东市的刘员外送信,看看看,真不少哩,我申请明天吃烧饼……”

程鸢接过钱袋,嗔怪由蓝贪玩,都天黑了才摸回家,这孩子视力不好,她总放心不下,尤其最近这段时间,外面有关花和尚的传言都闹疯了,要是自家闺女遇到了,那可怎么办!

虽然与由蓝认识四年不到,但程鸢一直视如已出,如今传言鼎沸,她不得不担忧。

“青儿,你可曾听说过花和尚?”程鸢拿出碗筷,忧心忡忡地看着闹腾得在地板上打滚的由蓝,“听说啊,他可厉害得很,东村的李大一家就是被他一把火烧了的。”

“好像那户人家的闺女才十四五的年纪,哎,跟你差不多大呢,就这么没了。惨哩,这李大勤劳朴实,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前年你爹出殡,李大还来帮忙呢,这人啊,说没就没了啊……”

说到这,由蓝有点印象,李大一脸大胡子,她和其他小伙伴都叫他“大胡子叔叔”,他们家的小女儿和自已差不多年纪,前两年有过交集,似乎是叫“莺莺”。

说起名字,由蓝再次强调了一遍,她早就改名“周由蓝”了,“周青”已经过去了。

而这个李莺莺,她也有点印象。

“你不还说要给西边罗村长的二儿子说媒,介绍大胡子叔叔的女儿莺莺吗?”

程鸢轻轻拍了拍由蓝的脑袋,“呸呸呸,现在说这些晦气!重点不是这个,是花和尚啊!”

“什么花和尚黑和尚,我也不怕,他来了,我骑着阿彪逃就是了。”

由蓝像饿鬼一样,一个劲儿扒饭,程鸢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真遇到什么事,也只能干看着。

那花和尚长啥样大家也没见过,但听说是个穿着青衣大袍的风流和尚,老在有小姑娘的人家周围转悠,李大一家被灭门前,就有人见过他在那附近徘徊。

“青儿,你快要十六了吧,你虽非我亲生,你爹也走得早,那我就算你亲娘。娘给你说门亲,给你挑户好人家。”

这话由蓝可就不爱听了,她不满的瘪嘴,啪的一声把筷子按在桌上,“我吃饱了。”

由蓝仰躺在床上,脸上愠色未消,她不是不懂二娘的意思,早前二娘就暗戳戳套话,问自已有没有心上人,还说那谁家的女儿嫁了个不错的小子,这会儿估计都要生二胎了。

可现在不着急攒钱改善生活,想着结婚又是什么理?难道结婚能让自已飞上枝头变凤凰吗?那至少得嫁给县令的儿子吧!

万一那县令儿子是个模样邋遢不太聪明的浑小子怎么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想了一会儿,由蓝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从她里衫拿出了护身符,等放回去的时候,有一丝冰冷的寒意刺激到胸口,让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

由蓝嘟囔了一声,“二娘,睡觉了”,然后翻过身,感觉胸口有个疙瘩,她又翻回去了。

程鸢看着娇俏的小丫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蛋,要不明天去找县令吧,他们家的门槛铁定都被踏破了,由蓝这小丫头要是能嫁进他们家,那日后就不用愁了……

天刚亮,程鸢就收拾整理出门了, 她打算去集市找找先前问过的那位师傅,看看有没有啥法子能让自家闺女下半生安生一点。

没有人管的由蓝这下可放肆了,从二娘起身开始,她就躲在被子里装睡,这里离集市有一些距离,来回要花很多时间,反正这一上午,她铁定不会回来了。

程鸢挎着菜篮,推开木门,临走前,她朝房间喊话,“青儿,早点起来,没事去帮孙婆婆摘豆角,我今天会晚点回来 。”程鸢关上门,“你听到没有!”

由蓝随便嗯呀来两声,示意自已听到了,然后倒头就睡。

等由蓝一觉睡醒,太阳已经爬到屋顶上来,她蓬头垢面的摸进厨房,家里有一些炕干的饼子,是扛饿的好东西。

因为吃一块饼,起码得喝上三碗茶水。

在屋子里走动了一会儿,由蓝就无聊彻底了,她想带阿彪去昨天那个山头玩,往山顶走,那里有一片长着细叶子的花,虽然花梗有刺,但香气浓郁,让人身心舒畅。

可二娘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这段时间不能出去走动,要是找不到她,她会急死的。

由蓝有些烦躁,不就是什么花蝴蝶吗?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她总觉得今天的自已好像有点不对劲,尤其是在看会动的东西的时候,总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诡异,难道是因为睡过头了,所以不太正常了?

家里只有两间屋子,厨房和父亲的卧室只用了一块布帘隔开,因为父亲总是起得很早,睡得很晚,他的卧室几乎没有存在的意义,父亲走后,门帘就被二娘撤掉了,现在她娘俩就住在另一个房间。

家里很穷,没有宽敞的屋子和宅院,但奇怪的是地基很宽,卧室延伸出来的地皮下,有一整片坚硬的石板,父亲说,这是以前还有点钱的时候,准备再要个孩子而准备的。

但这种话只能唬住十二三岁时的由蓝。她早就在村头的牛豆儿那里听说过了,要孩子就得排排睡,可老爹和二娘根本就没有住在一间卧室,怎么可能凭空多出一个弟弟妹妹。

因为地基很硬,所以在上面搭建一个茅草棚子,根本不需要技术,只要把框架搭好,茅草铺上去就行了。

由蓝靠近阿彪,想摸一摸它的鬃毛,然而,她伸出去的手,却比预想中晚了一点才触摸到绵密的毛发。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已的手,能明显感觉到自已的习惯性经验出问题了,好像是手的动作跟不上脑子的预想。

每次,她要摸阿彪的时候,阿彪总会主动抬起头,方便她抚摸,可现在,阿彪却慢了半拍。刚才的鸟也是,按照往常情况,这些鸟儿会在看到她走动的一瞬间离开,然而,它们却等她走了一步之后才有反应。

如果只是阿彪变了,或许情有可原,可是,鸟儿、昆虫,甚至连风吹动的竹子都慢了一眨眼的时间,这一定就是自已的问题。

由蓝不敢细想,她觉得自已可能得了什么怪病,就像第一次看到经血时一样,总有种自已可能活不过一年的错觉。

由蓝死死盯着一片秋叶,看到树叶在风中打了个转,她下意识的眼睛一跳,然而,它落地还是慢了一秒。

之后一段时间,她尝试过闭眼沉思睡觉等多种方法,但看什么东西都会有一刹那的失真和误判。

难道自已日积月累的肌肉记忆和习惯经验也会背叛自已吗?

看着飞叶,由蓝脑海中涌现出千百万个念头,最大的期望是,自已平安无事,至少要活到给二娘养老。

倏尔,她感觉身体有根筋莫名抽动了一下,不疼,但似乎牵引着灵魂。

“咔嚓”,摇摇欲坠的栅栏外,传来了干脆的树枝折断的声音,有人来了。

而由蓝还沉浸在恐惧中,当她的神思已经游离到“该如何劝二娘找个后爹”的时候,飘到头上的落叶差点戳瞎了她的眼睛。

好像又变得正常了?

风继续吹,叶继续落,跟平时一模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觉?

由蓝起身,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醒醒脑,然而这次,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二娘?”

她疾步冲向门口,不应该啊,这会儿二娘应该正和坑蒙拐骗先生聊得正欢呢。

由蓝冲出门,绕着房子跑了一圈,终于在茅房正对的方向,看到了半截飞扬的青袍衣衫。

虽然不知是谁,但由蓝直觉,这就是二娘反复唠叨的恶徒:花和尚。

由蓝想喊话,但总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来,而她纠结的时候,脚已经快过大脑追出去了。

她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骑马逗乐子的时候,她总是追着阿彪跑,而且下定决心要跑过它,这项特殊爱好使得她脚力非常,寻常人根本跑不过她。

但这“花和尚”异常狡猾,竟然选了一条陡峭嶙峋的山路。

你追我赶半个时辰之后,由蓝知道自已机会来了,虽然这里离家有点距离,但自已平日里就喜欢到处晃悠,这片山路早就被她摸索清楚了。

前面是万丈悬崖,这臭小子没必要跟命过不去吧。

由蓝想把花和尚逼到绝路,再仔细盘问一番。还有两里路,一里……

越靠近悬崖,由蓝就越有信心拿下这个狂徒。

然而,一团青灰色的阴影越来越靠近。

嗯?这小子跑糊涂了吗?怎么反着跑?

由蓝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渐渐停下了脚步,开始思考这一切缘由。

他料准自已会跟来,而且还故意往这边跑?那即便不是调虎离山,也是请君入瓮啊。

想到这,她毫不犹豫往回走,片刻,一个细长的身影轻盈地在她身后站定。

“不追了?我正想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