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她来到了这家医院的负三层,电梯门刚打开,就有一股尸臭扑面而来。

就算捂住鼻子也遮挡不住这股令人讨厌的气味。

太平间分为两部分,外门和里门,里门里头就是停尸间,不用多说。

我和护士长现在身处于外门,整条走廊散发着萧索的气息。

离电梯不远处,左手边贴墙的位置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疲惫的大叔伏在那张桌子上,听到声音被惊醒了,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瞬间来了劲头。

只见他热情的迎上前,先是嘘寒问暖的问护士长,今晚是否有人替换他值班?

护士长热情的把我拉拢过来,向他介绍我这个新人。

他好声好气的弯着腰,上下端量了我几眼,怪怪的说:

“好好好,那就请你今晚帮忙看门,无非就是睡觉喝茶玩手机,什么也不会发生的,嘻嘻。”

他这一诡笑差点要把我送走!

多么丑陋的男子,不但牙齿全部脱落了,就连额头也向外突出的厉害,很像淡水湖里的罗汉鱼。

特别是他的下庭,细的像蚊子的口器,好似一个尖尖安在哪里,低头能戳穿肺部似的。

还有那乌青的眼底,和毫无血色的唇部,我看他才更应该放进停尸柜里了。

尽管我对他的印象极差,可还是出于礼貌(自我欺骗的喜欢他)向他握握手,其实心里正在诅咒他赶紧消失,省得老让我胡思乱想。

胖胖的护士长简单介绍完工作后,也急匆匆离开了这个晦气的地方。

她横着胖墩墩的身子,走进电梯里,以一种积极的眼神最后看我几眼,直到门彻底合上。

现在,医院的太平间就交给我一个人守夜了。

夜里十点钟,太平间一片寂静,寒气逼人。

我把带来的几片暖宝宝全部贴身上,蹲坐在椅子上,缩成一个球。

其实,看门这种事没什么好怕的,毕竟我对这种事已经产生免疫,但是时间久了,大脑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我总感觉左侧的黑黑的走廊尽头有滴滴答答的脚步声。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我壮着胆子,朝那边大喊了一声。

“喂!”

声控灯接二连三的亮起,但除了被照亮的走廊尽头,什么都没有。

“肯定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我用掌心擦了擦脸,安慰自已道:“要不然就是琥珀死后不得安宁,化成鬼魂来看我了。”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已被一种诡异的幸福包裹起来。

琥珀连死后都这么关照自已,其他人有这个待遇吗?没有吧!

随后,我又坐回了原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打算先眯一会儿。

可当我闭上眼睛后,那奇怪的脚步声又出现了。

凭杀手的敏锐听觉,声音肯定就是从左边走廊里传过来的!

我唰的睁开眼睛,隐没了足音,在漆黑的夜里摸着冰冷冷的墙壁,一点点靠近声源。

忽的,我抓到了一根细细的棍子,硬生生把它从黑暗里扯了出来。

“哼,让我抓到你了吧!”

谁知,那只被我当成棍子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臂。

‘那东西’的头发盖住了脸,冷白色的皮肤散发着腐朽的光芒。

透过发缝,依稀能看出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幽怨与不甘。

“我滴个草蛋,有女鬼!”

我立刻撒开了她的手,连连后退几步,摸上了腰间的手枪。

不知道物理攻击能不能起作用。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可是杀手,怎么能怕这种东西。

昔日,琥珀嘲笑她的话,仿佛就萦绕在耳边,亦如从四面八方反弹的回声。

‘这么胆小怎么做杀手啊?’

假如琥珀在天上看到我现在这副胆小的样子,指定会嘲讽我的。

旋即,我壮起胆子,重新奔上前,粗暴的抓住了那鬼孩子的胳膊,把她往电梯门口拽,朝我工作的地方拉过去。

“过来吧你,待会儿让大家都看看你这只女鬼,哼,敢吓唬我,你死定了!”

她不反抗也不吱声,像个没有生命的死娃娃,被随意拖拽。

很快,两人都冷静下来,互相好奇的对视。

终究普通人是敌不过杀手的眼神,这个小女鬼的脸上顿时留下了两道淡淡的水痕。

她即便是哭也与寻常人不同,那张樱桃小口吐出纤细的声音宛如老鼠吱吱叫。

“呜呜呜,你这个坏女人欺负我,我要告诉护士长让她开除你!”

“呦,你这小鬼还懂人情世故啊,敢拿护士长逼我,你去啊,看谁先吓死谁。”

我故意叉着腰,不理会她的哭声,真想拿一个相机抓拍女鬼哭泣的精彩时刻。

最好拿给其他组织里的人瞧,向他们证明,其实我胆子很大,不可小觑。

走廊上方的感应灯全部因小女鬼的哭嚎亮起。

这时,我看见了小女孩身后的黑色影子。

那可是足以说明她是个活人的证据。

完蛋了,这小女鬼其实是人……

无论我怎么哄女孩,她都不肯停下哭喊。

要是真把护士长她们都吸引过来了,听小女孩对她的指控,那她的卧底工作算是完了。

出于职业本能,我的表情立马变得恶毒起来,把她拉进怀里,用手强制捂住她的嘴,凶巴巴的威胁她,说:

“再哭,我让你也躺进停尸柜里!”下巴指向散发着寒气的那扇里门。

果然这一招很管用,小女孩真的停止了哭闹。

因为她直接两眼一翻白,被吓晕过去了。

在这所医院里工作的人都知道,太平间的楼上就是制剂室。

恰巧在这里取药的小丽护士听到了楼下的哭声,吓得她踉踉跄跄的从走廊一头跑到另一头。

“啊啊啊,小文说得对,太平间真的闹鬼啊!”

回到执勤室,她立刻把这件恐怖的事传达给她同事听。

同事小文以为她还在说胡话,反问道:“太平间怎么会闹鬼呢?那只是停尸的地方。”

恐怕是她平时吓唬小丽太多次了,让这个可怜的家伙信以为真,导致她出现幻觉了。

但一想到她是因为自已变得神志不清,感到格外内疚。

小文身怀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啊小丽,我昨天讲的鬼故事都是骗你的,可千万别当真……”

“你说的没错,确实有鬼,我听见了,我取药的时候听的清清楚楚,是一个孩子在哭闹,后来又戛然而止了!”

同事再次认为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准备给她开点安神药,报销在自已的账本里头,当做对她的弥补。

“哎,算了,你还是休息一晚上吧,我帮你干活,你先吃点药好入睡。”

小丽像受到惊吓后,被母亲赏了一块糖那样不知所措。

可她还是选择听从小文的话,乖乖把药吃了,躺在执勤室里头的一张单人床上,进入了梦乡。

趁小丽彻底睡着后,小文端着药盘,准备亲自去制剂室取药。

一路上,她经常思考: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她才不信,她可是纯正的唯物主义……

“呜呜呜——”

这次,小文也真真切切听到了楼下发出的鬼哭声,知道小丽没有骗她。

等小女孩醒后,她又开始无征兆的大闹起来。

“坏女人,坏女人,我要去告发你欺负小孩!”

我努力央求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护士长。

“哼,那就给点好东西收买我啊!”

小女孩骄纵的转过脸,伸出一只手,学世俗的大人那般口气说道。

“好东西……”

我搜罗浑身上下的口袋,并没什么所谓的好东西可以送给她。

顿然,我忽然被点醒了似的,灵光一闪,手停在了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上面。

我大大方方的掏出物件,放在了她手心上。

小女孩错愕的瞪大眼睛,双手举起这个又沉又硬又凉的手枪,陷入了沉思……

“?”

“哈!”

猜她一定很满意,我发出了得意的感叹声。

“喜欢吧?里面一共有两发子弹,应该是两个吧,切记,要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能用。”

反正宅基地里还有很多呢,送她一个也无所谓。

小女孩好奇的来回打量这个危险物品,宛如撞到了难得一见的宝贝,时而捏捏枪身,时而碰碰枪托,看得出来,她是打心眼里的稀罕它。

“怎,怎么用啊?”她轻声说。

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我当场给她示范了一遍。

“先打开保险栓,然后再扣下扳机,学会了吗?”

她甜甜一笑:“学废了。”

于是,这俩人开始建立起了最初的感情。

时钟显示现在是十二点钟。

我们聊得很投机,我还发现小女孩的心理远比外表成熟的多,给我一种差不多跟同龄人沟通的感觉。

而且,我还发现她很有个性,心高气傲,喜欢捣蛋。

最重要的一点,她的胆子比我还要大!

原来医院里传出的闹鬼传闻,都是她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是她整晚在太平间神出鬼没,播放女人哭声的录音带,制造出恶鬼回魂的假象,把上一个看大门的吓得魂不附体、夜不能寐。

这次,小女孩也算是遇到对手了,只不过她没想到,识破她阴谋诡计的是一个胆小鬼。

素日里,一句话也不说的小女孩,第一次有了强烈的交友欲望。

“你叫什么名字?”她说。

“纪婉月,你呢?”

“林佳。”

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了她其他问题。

“你的年龄应该不小吧?”

“嗯,过了今年冬天,就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林佳苦涩的说。

“哦,十八岁……你说多少?!”

“十八啊,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很有共同语言吗?”

常人如果亲眼看见她,都应该能理解我为何那么惊讶了。

林佳干瘪如柴的身子仿佛从树上割下的一层书皮,再加上她那过于矮小的个头,完全让人想象不到她才比我小四岁。

仔细想想,我像她那么大时,身高都一米六五了,而她看起来才勉强有一米五,脱了鞋或者更矮。

我不小心说出了自已的心里话:“简直难以置信!”又觉得没礼貌,主动向她道歉。

“没关系,刚开始别人都这么议论我。”

林佳仿佛完全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俏皮的眨眼,叫我不用放在心上。

届时,我才觉得这个‘小朋友’真是有成年人的大气和忍让。

不知不觉中,我们聊到了凌晨一点,看在林佳开始犯瞌睡的份上,我才依依不舍的把她送进电梯内。

分别时,林佳换用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和她说再见。

“明天见纪婉月,还有,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倏地,小姑娘的眼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光芒。

回过头来,暗杀行动还得照旧进行下去,但是我已经守了好几个夜晚,仍旧找不到一点那名罪犯的影子。

难道就要放弃吗?我气馁的蹲坐在椅子上,默默的注视太平间的大门。

交易场地就在我脚下,可是我一点也找不到有关任何嫌疑人的出现。

在夜里装睡我也试过,可是除了林佳的脚步声,就再也没有其他人的了。

“咦,难道这帮偷偷交易的人发现不了林佳的存在吗?”

我将这个疑问换了种方式询问林佳。

她说:“你是说,上一个看大门的大叔,在太平间里发现不了我吗?”

这个问题让她志高意满:“因为我善于利用身边的事物啊,你看,那条走廊里的门都是凹陷在墙壁里的。”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继续听她讲。

“通过尽头的楼梯下来,靠墙走,小心翼翼的藏在凹进去的门框里头,看门大叔当然发现不了我啦!”

“你扮鬼有多长时间了?”

“大概一周左右吧,那个大叔刚入职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鬼点子。”她耸耸肩,说:“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丑了,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好换个新人让我玩玩。嗯……到你这里,我就暴露了,嘿嘿。”

我凝视着她的脸庞轮廓,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说不定,一个绝妙的主意就能让那个罪犯自投罗网,而且不用冒太大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