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达彦倒空身上酒袋,装上清水,包起桌上的烤肉,塞入怀中。走出营帐,直奔大殿而去。

寺门口,一个东胡兵捂着肚子走过来。突然,一个人从暗处跳出,拽住了他的衣领。

“懒鬼,营地挖了茅厕,二王子明令禁止到寺内便溺,你小子想挨军棍吗?”

兵士恳求道:“老大,富贵临门了,这次就放我进去吧。下次,下次我一定去营厕。”

“不行!王国师说了,这样乱拉乱尿很容易得疫病。快滚快滚!”

兵士憋不住,一泻而出。骂骂咧咧道:“他妈的,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偏跟老子过不去。老子在家时,开门就拉,也没见谁得了疫病。看门狗,好好看紧这几坨屎,够你和南狗军师吃一年啦”

兵士边骂边跑。

看守人火冒三丈,不管不顾追去,“狗杂种,有种等等你爷爷。”

达彦闪身走进大殿。

身后传来奚照齐的声音:“达彦兄,你在此处作甚?”

该死!达彦心中怒骂。令妍吃的东西应该够,水怕是不多了。他悄悄解下水袋,立在墙边。脸上扯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走出大殿。

“照齐兄,人有三急啊!”

“噢,帐内没有便桶?这些杀才是怎么伺候的?”

达彦一副强忍的表情,“照齐兄错怪了,有那东西。可惜老弟我用不惯,无福消受。”

奚照齐不疑有他,就是想故意捉弄达彦。

“唉!王国师,就是大隆原来的礼部尚书,说在佛殿内解手不雅,还会传染疫病。我已明令兵士不得入内。达彦兄知道,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请老弟勉为其难,去我帐中方便吧!再说殿中漆黑,万一踩到什么不洁之物,不是我们这个身份的人做的事。”

达彦怕他起疑,只能随他离去。

大帐内灯火辉煌。

奚照齐坐在主位上,左边一位高鼻深目的胡姬,右边一位丰腴美艳的汉女。达彦坐在客位上,身侧也是胡姬汉女。

酒过三巡,奚照齐隐有醉态。“达彦兄,你带一百多个空箱子投奔我,打的什么主意?”

达彦笑道:“你我相识多年,我你还不知道吗?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照齐兄若娴寒酸,权当我是礼轻情意重吧!你掠来的珍宝,总得放在箱中吧?”

奚照齐笑了,达彦也笑了。二人都笑不由衷。

“大丈夫处事兮立功名。古往今来,生于草莽又创出伟业的英雄豪杰数不胜数,怎知达彦兄不在其中呢?”奚照齐举杯敬达彦。

“就像令尊大人?”达彦反问。

“是啊,我父王起兵前不过是个弹丸之地的节度使,现在呢,整个河北都是他老人家的天下。达彦兄毕竟是图骑汗王的儿子,难道就不想做出一番事业,证明给老汗王看?”

达彦大笑起来,“照齐兄,你是了解我的,素来胸无大志,唯求苟安。”

奚照齐一副了然的神态,“达彦兄,说句不见外的话,这一生我从未敬服过什么人,可你……让我嫉妒。”

达彦又是一笑,“看来我误会照齐兄了。我一直误以为照齐兄讨厌我,嫉妒景元呢。再说,惊天伟业都被诸君做完了,我还能做什么?”

奚照齐厌恶达彦,厌恶景元。他二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师长的赞扬,同侪的敬服,女人的爱……

景元便罢了,他是高贵的亲王,是汉人,他比不得。

可达彦呢,和自已一样是个低三下四的质子,蛮夷和胡人的杂种,为何人们都喜欢他?只因他是图骑汗王的儿子,有高贵的血统?

和越王划江而治后,父王将在西京登基。到时候,他奚照齐便是新朝亲王了。

景元据守河北一座孤城,已成瓮中之鳖;达彦只身南下,惶惶如丧家之犬……

权力易势,他二人应对他阿谀逢迎。可他们是怎么对待自已这个故交呢?

他在且同城下劝降景元,回应他的是破口大骂和一阵箭雨;他在帐中招抚达彦,回应他的是冷嘲热讽和虚与委蛇。

他二人都该死。终有一日,他会将景元从且同城里生擒出来,碎尸万段。他会击碎达彦那挺立的脊骨,将他踩成脚底烂泥。

奚照齐收起眼底恨意,一本正经地为达彦指出一条明路:“你、我和景元,我们三人是多年挚友。现在有一件事,达彦兄一举手,我们三人都将获益。”

“是什么好事,照齐兄赶快告知我!”达彦兴致昂然道。

“劳烦达彦兄往且同城走一遭,以你和景元的交情,定能说服他认清形势,放弃无畏困守。”

“这事如何能让我们三人都获益呢?兄弟愚钝,烦照齐兄明示。”

奚照齐豪气冲天,“不瞒兄弟,越王使者即将来西京和我父王协商划江而治。到时候整个江北之地都是我父王的。

兄弟如能劝得景元出降,且同城和新附逆的两座城池都赠送给你,做你的封地,子孙相继。

景元出降后,保持颖王封号和亲王爵制。还能即刻迎娶安国公府的美娇娘。只要他肯劝说安国公臣服我朝,他和安国公小娘子的子子孙孙,世代为王。

达彦兄和景元兄前程似锦,我这做兄弟的自然安心。岂不三全其美?”

景元心志坚定,岂会为了个人荣华富贵,置祖宗基业不顾?

奚照齐父子鼠目寸光,刻薄寡恩,暴兴暴灭,岂能长久?

听到“安国公”三个字后,达彦的心思早飞到令妍那了,应付也懒得应付奚照齐了。

“照齐兄,感谢你的好酒,我……”话未说完,达彦跌翻酒杯,扑在桌上,沉沉睡去。

“达彦兄,达彦兄!”奚照齐唤了几声,听不到回应。

身边两位陪酒美人推搡着达彦。达彦像摊烂泥一样,随推随动。

奚照齐换了一副厌恶的神色,吩咐左右道:“撤了他的营帐,将他扔进带来的空箱中。”

两个侍从架起达彦朝停放空箱的寺庙走去。

此举正合达彦心思,他想即刻见到令妍。

喝干最后一点水后,整整一个下午,令妍滴水未沾。

天黑后,左等右等,不见达彦人影。令妍行将虚脱,她在夜色掩护下,翻过矮墙,摸进东胡人的营帐中。

她下午观察过,寺院后的营帐内住着随军伺候的杂役。她偷喝几口水,不会有人注意到。

眼前的营帐很大,光线黯淡,想是伺候的杂役未归,适合潜进去。

令妍闪身进去,掩上毡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