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营帐,处处透着诡异。

两天不见的达彦回到帐中,身后跟着一位皮肤红润的姑娘。

达彦用图骑语对姑娘说:“路上陪她讲汉话,要什么东西,想办法帮她弄到。”

“回去告诉兹勒,好好待她。如果我没回来……”达彦望向令妍,令妍赌气转开脸。“南边太平后,送她回陨西。”

姑娘点头应承。

见达彦无事交代,做了个要过来的手势。达彦点头同意。

姑娘恭恭敬敬走到令妍身边,对她莞尔一笑。

“今后,我来照顾小娘子,我叫图娜。”姑娘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

令妍端坐床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有答话。

一个黑衣男子走进来,低声禀告:“达彦特勤,准备好了。”

说的也是汉话。

“好,将獐奚部的人堵在帐中。等送粮队过了河后,再放他们出来。”

那人领命走了。

达彦恢复了往日的舒朗神态,走上前,笑对令妍说:“有缘再会。”果毅转身,离帐而去。

“他要去哪?”令妍问身旁的图娜。

图娜没有回答,上前搀扶令妍,“小娘子,我们该走了。走吧!”

令妍坐着不动,“他要送我去哪?”

图娜笑着说:“达彦特勤要送小娘子回索卢部。索卢部是汗国最南边的部落,紧邻大隆。我们部里有很多汉人居住,在那里,小娘子定不会孤寂。”

“他们都是奴隶吗?我去了是不是也得当奴隶?”

图娜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咯咯笑了起来。

“小娘子误会了,索卢部的汉人不是奴隶,他们和图骑人一样,放马牧羊,在边境商榷与大隆人做生意。

听阿妈说,我曾祖父母是汉人,祖父是汉人,他们是在中原战乱时,避祸去的草原,我祖父还当过老叶护大人的掌书。听说老叶护大人的夫人是汉人女子。

达彦特勤叮嘱过,您是索卢部的贵客,您怎么想到做奴隶呢?”

“你听到过大隆太子或他使者的消息吗?”

图娜神色诚恳,“没有,小娘子。不过前些日子,一个什么成王,从我们那南下了。”

“庆成王?”

图娜摇摇头,“小娘子,要拔营了,我们走吧!到了索卢部,您可以问我们叶护——兹勒大人。汉人的事他都知道。”

令妍不信任图骑人,哪怕她说汉话。可她身不由已,只能静观其变。

密林边。达彦压低声音问道:“东西都装好了?”

一人答道:“装好了,金银珠宝藏在粮食中,丝绸绫罗堆在粮包下。那些箱子空了。那只小狗跟着粮队走了,路上有专人照料。”

“好,獐奚部的人快追来了,你带她二人去追赶粮队。”达彦指了指令妍和图娜。“记住,天塌了都不要回头。一定要将东西送给你们叶护大人。”

达彦拉近那人的臂膀,悄声说道:“索卢部三万匹马钱已悉数收回,转告你们兹勒大人,不要受獐奚部胁迫、利诱,不要当獐奚部和可敦马前卒,否则死的将是你们部族的战士和牛马……

我说服了叔父,他会劝父汗站在大隆这边,这是我给兹勒的书信,也是同样的意思,利弊得失我都讲清楚了。务必带给他。”

话未说完,蟾头达干已带着獐奚部的人马杀到。

达彦将令妍和图娜向那人一推,“带她们走!”

令妍三人过了浮桥。蟾头达干带人踏进达彦的包围。

索卢部兵士藏在靠近浮桥的掩体中,点起火把。马上的蟾头达干和众骑兵被笼罩在光和一触即发的箭雨中。

蟾头用那副天赐的好嗓门咆哮着。

对岸火光大盛,带令妍和图娜走的男人很谨慎,他牵着三匹马,紧贴南岸停靠的车队,往暗处挪。

“他在说什么?”令妍问图娜。

图娜见男人没有制止,悄声回答:“蟾头达干说达彦特勤独吞斩获,要到可敦那里告状。”怕令妍听不懂,继续解释道:“可敦是可汗的妻子,和大隆的皇后一样尊贵。”

“只有这句话?”令妍追问。

图娜苦恼地嘟哝,“剩下的话都……都不太恭敬,我不敢说。”

“又不是你骂的,但说无妨。”

图娜为难地说道:“达干说獐奚部的铁蹄会将索卢部族人踏成肉泥,悉鹿特勤会将达彦特勤……碎尸万段。”

“悉鹿特勤……是达彦的兄长吗?”他二人都是特勤,都是皇子,难道会自相残杀?

图娜吞吞吐吐,“悉鹿特勤是达彦特勤的大哥,他是獐奚可敦的亲儿子。大家都说可汗回到天上后,悉鹿特勤会成为新可汗。”

沉默的带路人不屑一哼,呸了一声,“他要当上可汗,大伙儿都得升天!上天有过指示,达彦特勤才是未来的可汗!”

“可悉鹿特勤的背后是獐奚部,可敦又是他的母亲,达彦特勤……”

领路人“嘘”一声,打断了图娜的话,停下脚。见没人注意他们,又迈步向前。

蟾头咆哮完了,达彦平静地讲话。

“达彦特勤在说什么?”

图娜没来得及开口,领路人颇为自豪说道:“达彦特勤戏弄那个蠢货呢,东西早运走了。特勤骗他说要带索卢部的勇士拿着珍宝献给东胡人呢?那些蠢货,箱子都是空的。”

图娜“啊”了一声,领路人赶紧捂住她的嘴。“找死啊!”

图娜惊魂未定,问道:“给东胡人空箱子,不是戏弄东胡人吗?他们那么凶残,达彦特勤去后怎么回来?”

领路人叹了口气,“大家都替他担心。达彦特勤说他和东胡人的首领同在大隆为质,是生死之交,定能全身而退。”

“那他要南下?”令妍问。

“嗯,去西京。达彦特勤说他拉着箱子到东胡人那走一遭,可敦和悉鹿特勤便没办法找索卢部的麻烦了,东西才能归我们族人所有。”

“上马吧,这里黑,水声哗哗,獐奚部听不到我们蹄声了。”

图娜跃上马背。

领路人将令妍扶上马后,递上马鞭,教令妍怎样控马。然后上了马。

“我有要事在身,要随特勤南下,”令妍说罢,用马鞭狠抽领路人的坐骑。坐骑吃痛,向前蹿去。

她不能去索卢部,否则此生无望再回中原。

“我会向特勤解释清楚,不会连累你的。”令妍又在图娜马上猛抽了一鞭。

她跳下马,摘下挂在马鞍前的干粮袋和水袋,对着空马一鞭。马儿跑了。

令妍快步跑到车队旁,掀开箱盖,隐身在大木箱中。

领路人和图娜控马回来,焦急找寻令妍,到处不见她的踪影。

达彦和索卢部的兵士在蟾头达干的叫骂声中,举着火把退过浮桥。

蟾头不敢上前,用图骑语问候在场每一位的祖宗八代。许多兵士气不过,回应他一阵箭雨。

蟾头气哄哄捶着伤腿,看着达彦带着财宝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