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他?令妍难掩失望,想起皇上仓皇出逃那日……

那日,安国公派来接回令妍的亲卫已在京中。管家不停催促下人收拾公府中值钱的物什,尤其是令妍的嫁妆,府中一片凌乱。

景元哥哥远在河北平叛,不知王府怎样。

令妍放心不下,穿戴上盈菊衣饰,带着宜笑和二十几个府兵,去了颖王府。

王府果然乱作一团,府中仆役裹挟着大包小包,偷偷溜出王府。

令妍心道不妥,带人直奔景元书房。不知那些金石和古籍有没有被仆役们一扫而空?

到了书房门口,门外站着两名兵士。

进到房中,一位郎君正指挥五六个兵丁,将书籍、字画和钟鼎碑碣有条不紊地放入几口大箱中。

那位郎君身材挺拔,长相俊朗,特别是一双眼睛,清澈中不乏几分狡黠,透着机智又夹杂着善良的光。

看见令妍一行人,他笑道:“两位小娘子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令妍答道:“我们是安国公府婢女,受娘子之命,代颖王殿下保管金石字画。”

郎君爽朗一笑,“原来是王妃的人。我是景元兄的挚友,担心叛军进城,糟蹋了他多年来的心血,现在有王妃照看,想来安全无虞。这是造册,小娘子过目。”

那人和令妍检点书籍、曲谱、字画和金石,分门别类装进十口大箱中。

整理完后,已是金乌西沉。

令妍命人将一口口大箱抬上车,转身向那人道:“有劳郎君,我们这就回去了。”

那人笑道:“街上兵荒马乱的,我送你们回去,顺便验看下,到底是不是王妃的人。”

国公府的府兵和那人的侍从都配着刀剑,端着弓弩,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一行人顺利回到公府。

那人站在台阶下,看着一口口大箱子运进府中。“西京不安全,请转告王妃,早日回陨西,万事小心。”

“郎君不进来坐坐?”想着他是景元挚友,令妍不自觉客气了三分。

“我还有事,不叨扰了,西京收复后,再来拜会王妃。小娘子珍重。”说罢,策马而去。

他不是朋友,甚至不算认识,何须失落呢?令妍转过脸,不再看他。

此时,斥候上前禀告亲卫。

亲卫耳禀令妍,“娘子,叛军前锋距此只剩一百多里,您带着东西先走!”

令妍摇头,对身边亲卫道:“先护送这些百姓过栈道!”

几个图骑骑兵已打马走到山口前,羽箭搭在弦上,箭头对着众人。百姓惊恐。

马上那人开口道:“谁是此间主事,出来说话。”

亲卫正要上前,被令妍用眼神制止了。

“我是管事,安国公嘱咐过,此间大事小情,由我做主。”

那人开口道:“既是小娘子做主,今日要得罪了。鄙国贡良马三万匹,贵国分文未赐下。草原九部合计了一番,要从这些人身上拿回了。”

令妍不看他,冷笑道:“郎君多少身价卖给了图骑汗国,我花双倍价钱赎你回来。何时不为异族马前驱使,再来和我说话。”

那人翻身下马,闲闲走到令妍身旁,“噢,忘记同小娘子介绍,我叫昆莫达彦,图骑汗国特勤,就是你们中原说的亲王、皇子一类。现在我有资格和小娘子说话了吗?”

令妍看向达彦,满脸不可置信。他风流俊逸,衣装华贵,言行举止散发着中原高门气质,又是景元挚友,怎会是个异族人?

“贵国贡马给谁,让谁兑付便是,干我等何事?”

“好巧不巧,逃跑的皇帝陛下正是买主。依惯例,图骑汗国贡良马一匹,大隆皇帝要赐绸缎一匹。陛下承诺计价酬答,内府收取,这是文书。”

达彦拿出一卷素绢,递到令妍面前。令妍既不接过,也不看。

身边一个图骑骑兵举弓要射,令妍身旁的护卫也对举起弓箭。

“你径直到内府收取便是,为何在这聒噪。”

“西京已被东胡叛军攻陷。”

令妍知道西京沦陷是早晚的事,可被一个异族人告知时,心底还是钝痛。

“杀入西京,到内府收取便是。怎么,图骑汗国的飞骑,还怕臣服多年的东胡叛军不成?”

达彦一笑,“卖马的钱尚未收回,小娘子便要忽悠我汗国骑兵卖命?小娘子听仔细了,和马价等值的金银财宝和妇孺,都要由汗国骑兵带走。”

山口的百姓闻言,更加惊恐不安,推搡向前。一些笨重物什丢弃道旁。

令妍不屑一笑:“达彦特勤四处看看,你有三百骑射俱佳的骑兵,安国公府也有三百多骑射俱佳的府兵,我们要不要比一比,谁能笑到最后?”

安国公府府兵举起弩箭对准图骑汗国骑兵,骑兵也拉弓对准府兵。

达彦举起执鞭的右手,图骑汗国的骑兵松了弓弦。

“小娘子,图骑汗国不是敌人,我们最好不要弓箭相向。三万匹骏马背后是数千帐图骑百姓,他们和大隆百姓一样,指望这些良马换取衣食,养活家小。

小娘子看,我们能否像商人一样,坐下好好谈谈马价?”

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跑出来,点头哈腰,用标准的官话说道:“和能生财,大家以和为贵。买卖能解决的问题,何苦刀兵相见?”

“良马我一匹未见,没空和你磨牙。特勤放眼看看,此处大隆男丁众多,你们要掳掠他们的妻子、姐妹和子女,他们岂能无动于衷?”

胡人将令妍的话翻译给身穿图骑服饰的头目听。那人听罢,边指天画地,边大呼小叫。

令妍听在耳中,如听鸟鸣。

达彦神色有些焦躁,态度冷淡,声音低沉,回应了他几句话。那人还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小娘子不要意气用事,一旦交手,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是该战斗,还是护着他们的妻儿不被我的铁骑砍杀?何况金辉河北岸,还有汗国十万控弦之士想纵马南下。”

令妍知道达彦说的是实情。此时的大隆朝,像头倒地不起的肥羊,任人宰割。

可看看那些被俘的妇孺,神色惊恐,挤作一团,甚是可怜。

一个小小的孩子,不知是饿了,还是害怕,嘤嘤哭了起来。

拉绳的骑兵挥鞭抽了过去。孩子吃痛,哭得更厉害了。衣衫褴褛的母亲满脸绝望,用力将孩子的脸压入怀中。

令妍闭上眼睛。她怎忍心将这些善良孱弱的百姓,交给一群虎狼?

正在此时,西京来路上传来车队行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