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能找到吗?”令妍问滞留京师的安国宫使者。
使者摇摇头,“属下按照玉成将军指引,去了邓崇礼将军原籍,可乡人们都说没有见过占山将军兄妹二人。”
占山没有回乡。乱世之中,不知她在何处漂泊。
令妍答应过崇礼照顾她,可现在,她都不知道她在呢。照顾何从谈起。
“你继续派人在邓将军原籍附近打探。”
这时,景元走进书房。
令妍起身相迎。安国宫使者趁机告退。
“景元哥哥,今天没进宫?”令妍亲自倒茶,递给他。
景元病愈后,不是在宗正府忙年底大祭之事,便是在兵部调度威远军,围困占据南州的屠照临。近日又因达彦遇刺之事,忙成个陀螺。
他晨起时,天色未明,令妍还在梦中。晚上回府,令妍早已歇息。因此,他们虽在一个院中,却已有多日未见。
“今日难得无事,陪陪你。”他拉起令妍的手。
不知为何,景元近日心中隐隐不安,他是不是有些冷落妍儿了?
他惊觉对妍儿的了解,一直停留在记忆中那个乖巧灵动的小姑娘上。眼前这个明艳动人的少女,他好像从未认识过。
他心中有个疑惑,妍儿和达彦并无深交,还因侍女肜肜之死相互衔恨。可他遇刺那日,她为何哭得那般哀戚?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可景元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再说令妍温婉守礼,达彦豁达磊落,他不愿疑心生暗鬼。
若他们之间有什么干涉需要他知道,定不会瞒他。
“听惟岳说妹妹在找什么人,我能帮得上忙吗?”柳惟岳是景元亲卫统领。
是时候告知景元哥哥崇礼之死,以及王贵妃夺嫡之谋了。
“景元哥哥,王贵妃是不是有夺嫡之意?”
看景元哥哥表情就知道果有此事。
“国赖长君,她便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能成真。”
景元今日不想谈论国事,只想好好陪令妍一天,补回他们分离的时光。
他收起脸上肃然,笑道,“我在望海楼要了雅间,中午出去吃,好不好?”
景元记得令妍小时候最爱吃望海楼的山楂糕。
不过,好像酸酸甜甜的东西她都爱吃。
“好。景元哥哥……”令妍正欲说崇礼之事,惟岳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人。
是达彦。
达彦遇刺之后,景元将照看他的人都换成自已亲信,还加派了值宿卫兵。
当时,令妍不知所谓的力回春只是景元做局的一环,她误以为达彦活不成了,几近崩溃。
那次失态后,令妍再未踏入过达彦病房内。
几日不见,达彦苍白的脸色略转红润,只是面容清癯。
他见令妍在此,扯出一个僵笑,对景元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便要退出。
“怎么不是时候。”景元拦住他,“找我有事?”
令妍忙道,“景元哥哥,我先回去了。”
她不待景元应答,对着达彦行了个虚礼,翩然而去。
她身上淡雅素净的暗香,飘进达彦鼻端。他的心,还是很疼。
景元走到榻前,坐下,“你遇刺之事有了眉目,但没有结果。”
达彦勾唇一笑,眼中了然。
“大隆朝内有人勾结悉鹿。不知是攀附,还是有什么把柄握在悉鹿手中。”
景元本想顺藤摸瓜,揪出背后之人。
可那位行刺的侍女,有位当书吏的叔父,出来揽罪。
说他全家死于图骑人劫掠,恨图骑人入骨。
是他挑唆侄女暗害达彦的,随后在西京府衙前自刎而死。
两个异族兄弟相争,圣上不欲多管,行刺之事便不了了之。
“我早知如此。”
景元倚在榻上,捡起盘中一个新橘,扔给达彦,“医师说你刚好,怎么就跑出来了?”
达彦伸手接住橘子,如从前那般,斜倚在景元对面榻上,“十几天躺在床上,给我憋坏了。
明天我要出城,踏个早春,活动活动筋骨。”
肜肜困居西京,他承诺过远离她。现在他已能行能动,便不想留在大隆。
相见不相亲,会要了他的命。
更何况,景元对他情深意重,他不能再做出觊觎他妻子的禽兽行径。
景元饶有兴致问道:“你想去哪活动筋骨呢?”
“索卢部。”
景元直起身子,正色道,“你是来请辞的?”
达彦剥开橘子,往嘴里扔了一瓣,点点头,“嗯,味道不错。”随后漫不经心道:“你知道的,兹勒那家伙只知风花雪月、吃喝玩乐,我不放心他。”
“你来大隆五年,索卢部依旧兴盛。”
景元看着达彦的脸,“你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悉鹿急于除你而后快,为何急于回草原送人头,或者我该问:你在躲什么?”
达彦笑着避开景元审视的目光,“不是怕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嘛,再说,悉鹿如此对我,我岂能有仇不报?”
“我不是个怕麻烦之人。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不用我多说吧?”
达彦在草原根基尚浅,不是悉鹿对手。
景元起身,“你父汗多少知道你遇袭的原由,他已向圣上递交了国书,要你留在大隆朝中。我已差人去宁州接貂勃进京了。”
父汗知道悉鹿要杀我,非但不惩治他,还将他远逐他国……他可真是我的好父亲呀。
达彦心中酸楚。
“圣上答应了?”
“嗯,圣上嘉奖你光复西京左翼之功,赐封右羽林大将军,忠勇郡王。”
“忠勇郡王能出塞溜马吗?”
景元兴致更浓,弯下腰,歪头盯视达彦眼睛,“你到底在躲什么?风月情债?”
达彦低头摆弄橘皮,不敢看景元眼睛,“朝廷有没有给我封赐府邸?”
“怎么,想搬出去住?以前日日赖在我府上不走,现在却一刻也不想待着。”景元踢了踢他靴底,“你从实招来,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对不起你的事情太多了。”我亲过她,抱过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要她,渴求她。
景元,我敢说,你敢知道吗?你能受得了吗?
有时候,真想不顾一切,将他对令妍爱恋告知景元。
爱而不得已让他很痛苦了,违心瞒着景元更让他自觉猥琐。
告知他,他揍他也罢,恨他也罢,至少他不会这般愧疚、自厌。
可他不知令妍对他是爱、利用还是怜悯,他怎能因自已的一厢情愿,将景元也拉进痛苦的深渊。
爱已经不能够了,若能一走了之,也是好的。可该死的悉鹿又阻断了他唯一的逃路。
他心中压抑,感觉喘不过气来,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你现在破院子太寒酸,我住不惯。”
“寄人篱下,还嫌东嫌西。”
景元推开达彦,趴在窗边瞅了瞅日头,快到午时了。
他转向达彦,“做了什么坏事,亲口跟我承认。若让我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会揍死你。”
他一跳,跃出窗口,“我带令妍妹妹出去逛逛,想吃什么,知会复伯。”
望江楼东阁,一个戴兜帽的男人走进雅室中。
圣上的掌印使闾丘槐转着一个酒杯,冷冷道:“你又迟到了!”
看来他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
“我现在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人就躲,提着脑袋来赴约的,掌印使就不要挑拣准不准时了。”
来人褪下兜帽,看向闾丘槐,神色张狂。
竟是屠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