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这三个字。”

“达彦,”令妍轻叹一声,“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

“是没想好怎么骗我吧?”达彦冷声道,披风在身后翻卷。

崖边松动的土石三三两两落到崖下,久久听不到回声。土崖很高。

“不要往前了。”令妍对着达彦背影制止道。

达彦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向前走了两步。

令妍怕刺激到达彦,走到他身后,闭上着眼,轻轻拉他胳膊,“你先回来好不好,我……”

她话未说完,已被达彦猛拽向前。令妍强迫自已睁开眼,悬崖果然就在脚下。下面是望不到底的深沟,稀稀落落几棵树依附在绝壁上。

“我此生最恨欺骗。你可知我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你,爱着你?”达彦脸上擦伤纵横,眼底青黑,眼中是浓浓的恨意和痛不欲生的哀伤。

“我知道。”令妍脸上是歉疚和小心翼翼的神色。天知道她多想抬手抚摸他的脸,可她不能。

“我留信让占山转交你……我知道一切都太迟了……我不该说谎……可我不知道景元哥哥……”解释的话一起涌到嘴边,一向伶牙俐齿的令妍变得语无伦次。

景元哥哥,又是景元哥哥。他们青梅竹马,又有婚约,他拿什么跟他比。

“我不想听你和他的事。”他狂怒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守关之时,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利用我,如对悉鹿和段子良那般?”

令妍双臂被他死死钳在手中,脚下是虚浮的土石,无处着力,原本是紧紧搂着他的。

可听到他原是这样看待她的爱时,心都疼麻了。她颤抖着推开他,赌气道:“你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吧!将我扔下去,或者放开我!”

达彦真的放手了。令妍知道他虚张声势,不会真将她扔下去。

即便他狠得下心放开手,于她来说倒是一种解脱,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因此,她麻木地闭着眼睛,听之任之。

达彦果然在下坠之际,紧紧握住了她手腕。

令妍依旧不睁开眼睛,等他宣泄愤怒。

什么温热的东西一滴一滴落在她傲然微仰的脸上。

令妍被迫睁开眼,是达彦肩头的箭伤,他用力拉拽令妍,撕裂了伤口,鲜血渗了出来,滴在令妍脸上。

“你受伤了?别发疯了,快拉我上去。”令妍眼中不自觉浮现出浓浓的心疼。

达彦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疼惜,心中快慰,“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她原以为她是爱景元的,可遇到达彦后,她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她当然爱过他,现在也深爱着。

可她是景元未婚妻,名谱已入玉碟,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问好兄弟未婚妻这种话有什么意思呢?”令妍声音哽咽,“特勤年少英俊,自有佳人爱慕。你我……之情,不必入心。”

她在他帐内承认过自已是颖王妃,是他不愿相信。

如果景元未死,以她的性子和所受的规训来说,定不会移情爱上他。可也正是他,证实了“景元之死”。

如今这个局面,难道他就没一点责任吗?

达彦迷惘了,不知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他不顾伤口疼痛,木然拉上令妍。

哪知此时,松弱的土崖承受不住二人重量,坍塌了一大块。他二人直直往下摔去。

情急之下,一块凸出的土台暂时阻止了二人下坠。

可松软的土台承受不住两人重量,与土崖连接处现出一条细缝。细缝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扩大。

达彦无意间摸到了腕间令妍送他的袖箭。他扯下披风,用袖箭射到崖边树上。

就在他抓住披风一角之际,土台崩落,轰然下坠,激起一阵扬尘。

激烈的震荡让达彦和令妍紧紧相拥,他们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对视时,能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已。

令妍被达彦紧紧抱在怀中,尴尬却无处可遁,只好嘴硬道:“还好,送你的……袖箭是真的。”

偏巧此时袖箭不堪重压,“咔嚓”一声折断了,两人急速下坠。

达彦紧紧抱着令妍,恶狠狠道,“你这个可恶的骗子。”

突然“咯噔”一下,他们停止了下坠。

达彦抬头一看,是貂勃拉住了披风一角。

“特勤,拉紧披风,我一只手快支撑不住了。”

令妍看着悬出身子,双脚倒吊在树上的貂勃,急道:“扔了另一只手内的东西,双手拉我们上去。”

貂勃这才反应过来,抛掉了右手中拿给达彦的马奶酒、肉干和胡饼。

达彦一个“别”字尚未出口,貂勃扔下的东西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他将令妍的头摁进怀中护着,自已被砸了个七荤八素。

幸而崖树根深,貂勃力大,腾挪着将他二人拉了上来。

达彦抱上令妍后,便一把推开她。令妍踉趄了几步,才停下。

“貂勃,护送此人回营。”貂勃在宁州见过令妍,讷讷道,“她那时是位女子,今日怎成了个男子?”

达彦不理会二人,自顾自离去。

“特勤,你还没吃饭。”貂勃大声道。

“要你管!”达彦不顾伤势,独骑跑出好远。

他在马背上思绪万千。他拼命劝说自已,这事不能怪令妍,一切是造化弄人。

可一想到心爱的女人此生不再属于他,便心痛的要死。

他可以理解她的无奈,但是不能原谅她的欺骗。如果早知她是景元的未婚妻,他定不会让自已存什么非分之想……

就当她是个骗子吧!若不能爱她,恨也多少是种寄托,至少心可以不那么空。

攻下两京后,他就回草原,与她此生不再相见。他会听从兹勒安排,迎娶一个爱他的妻子,生上一大群小孩,满草原乱跑。

这么想着,达彦的心好像没那么痛了。

可不知为何,想着想着,为乱跑的孩子们擦脸的妻子渐渐清晰成令妍的模样。

达彦懊恼地捶着头,他这辈子怕是再也忘不了她了。

令妍在河边稍作梳洗,披上貂勃拿来的一件罩衣,跟随突厥飞骑启程。

天黑时,飞骑抵达大马店。

景元出营迎接他们,达彦面无表情站在他身侧。

明日便要发起对西京的总攻,可景元不放心将令妍留在圣上御营中。

贵妃若是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为了成全女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令妍有个好歹……

不,不能给她母女二人可乘之机。

“达彦,我想将妍儿安置在你营中……”

“不可!”达彦和令妍异口同声反对。

景元不解望向令妍。

令妍心虚道:“我不能和……一个劫掠嫁妆的强盗共处一帐。”

达彦反唇相讥,“我也不能和一个无谎不说的骗子呆在一起。”

往日他们共处一室,甚至共处一个被窝的亲密情景浮上脑际,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后,又各自移开。

景元误以为二人还因侍女肜肜之事相互衔恨,劝说道:“妍儿,安全起见,你必须待在图骑大营中,达彦会为你单独安置营帐。”

他又转向达彦,拍着他的肩膀,悲壮道:“这次谋取西京,若不能攻克,我一定不会苟活人世。照顾好妍儿,这可能是我此生对你最后一个请托了。”

达彦和令妍都敬重景元,只得妥协。

令妍继续扮成相王亲兵,着男装,睡在达彦帐中。

达彦既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更不回自已营帐睡觉,整晚挤在别人帐中饮酒。

拂晓时分,大隆王师朝西京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