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宽和玉成如约回到仓城。两人面如寒冰。

令妍误以为二人在图骑大营中受到了侮辱,走进二人房中,安慰他们,询问索卢部赎人事宜。

“我们成功将那小子卖了一万匹马!”玉宽负气道。

“不是我们,是你!”玉成出言讥讽。

令妍尽管不喜欢那个“卖”字,可还是被“一万”这个数量震惊了,“索卢部怎会有那么多马?”

“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玉成起身,不住在房中徘徊,低声指责玉宽。

令妍听明白事情来龙去脉后,深深忧虑起来。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争论着。

崇礼打探宁远县城未归,担任警戒的占山将耳朵贴在玉宽和玉成院门上,竭力偷听,可离得太远,声音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什么也听不到。

那日后,令妍不再去关城紧盯城防备战,而是带了一队人马,日夜在土崖内的粮道内外勘查。

她和达彦的关系如同檐下垂着的两个冰柱:二人不再争吵,不再相互折磨,像不认识的陌生人般,不交一言。

转眼到了和索卢部约好的赎取时间。

达彦被套在一个只露鼻孔的头罩中,安放在马上,带往说好的地点。

他感知到骑马走过一个寒冷的隧道,然后是光滑的冰面。他猜测是冰面,因为能感知到马蹄打滑。

刚过了冰面,令妍便让队伍停下了。猜测是令妍带队,是因为他闻道了她身上熟悉的馨香。清冷的寒夜,五官闭塞,他对她身上的香味格外敏感。

时值半夜,天上虽有月亮,地上依旧昏暗。

“告诉他们换了新的交接地址了吗?”令妍压低声音问身边的玉成。

“刚飞箭告知了,图骑人正赶过来,他们人马众多,有恃无恐。”

达彦被推下马。他心急如焚,兹勒是他大哥,令妍是他爱的女人,他祈祷兹勒不要来,他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虽然他的头被紧紧蒙着,可还是从地面的颤动上感知到对面来了人马,而且人马众多。

兹勒上哪弄来的这么多马?

他犹在疑虑间,人马相继停在百米开外。

不一会儿,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缠在头上的皮套被人取开,赤眼的火把晃得他睁不开眼。

待他能看清时,才发现:来人不是索卢部和兹勒,而是獐奚部和悉鹿,蟾头达干为大哥掌旗。

玉宽看到獐奚部带来的“一万匹马”,脸都气白了。马可能有一万匹,可每匹马上都端坐着一位持刀背箭的骑兵。

幸好身前有道两丈余宽的深沟。

“你可真给我找了个好买家。”达彦望向身侧没在阴影中的令妍。原来她心中当真一点都没我,她知道大哥想要我死,还径直将我卖给他。

横竖是一死,他迎着火光,大叫道:“大哥,别来无恙!你是来赎我的吗?”

悉鹿整个人映照在火光中,令妍能清楚看到他。

他兄弟二人身材一样高大,悉鹿壮硕,达彦修长。除了眼睛,他们几乎一模一样。悉鹿是中年达彦,达彦是少年悉鹿。

悉鹿阴沉沉回了句图骑话,缓缓举起弓箭,对准达彦。

玉成急喊将士们熄灭火把。

火把熄灭之际,被缚的达彦先后被一个人扑倒,一个拉拽,摔入一个深坑中,摔得生疼。

箭雨如蝗,惨叫声此起彼伏。

“你大哥在说什么?”令妍不知何时伏在达彦身上。

“他在命人冲过来,将我们踩成肉泥。这下你满意了?”达彦推开令妍,没好气说道。

令妍赌气不理他,“玉成,让将士们痛骂这些强盗,激怒他们。尤其是那个蟾头,说他是个蠢货。”

玉成跑开叫骂,令妍趴在土丘上观看。

獐奚部有精通汉话的通译,蟾头听后果然声如洪钟、咿呀乱叫起来,作势要打马越过两丈宽的壕沟。

马儿畏惧,人立着不肯上前。蟾头搭箭在弦,一通乱射。

獐奚部将士有样学样,隔着壕沟,乱箭嗖嗖射过来。

箭雨迫得人抬不起头来。

悉鹿放箭之际,令妍去推达彦,后肩中了流矢。玉成将二人拖进深坑后,肩头的箭折断了,疼的令妍冷汗淋漓。此时,她趁拔出断箭,惨叫一声。

随后,惨叫声此起彼伏。

玉成笑道:“兔崽子们,叫的有模有样的。”

令妍揩尽头上冷汗,摸黑忍痛将披风裹在肩头。

“这帮蠢货!”达彦看到了他们藏身的深沟后,一排排扎放整齐的草垛,听到靖武军那浮夸的惨叫,意识到令妍和仓城守军是在故意激怒大哥和蟾头,借箭呢,不禁咒骂起来。

“玉宽,将箭秸装车,我们撤!”

“王儒,他们要往左右两侧分散迂回,追赶我们,快马飞告埋伏好的兄弟们,骑马到粮道码头会合。”

宽深壕沟阻隔,图骑骑兵不能全速行进,他们摸黑探路,火把像条闪耀的长河。

仓城守卫用运粮小车推着插满箭的麦秸和伤员,全速快跑到金辉河上,轻便的冰橇早静候在冰面上。

漕运仓就这点好,所有趁手的搬运工具不计其数。

仓城守军快速划过冰面,来到粮道码头。

前来接应的守军将十万多支箭陆续搬入仓道中。

“悉鹿他们为何没有追来?”借箭的地方就在金辉河畔,纵然隔着一道两丈宽的土崖,大哥左右包抄的轻骑不应这么久还追赶不上。

“哼,河对岸是我们的家乡。金辉河冲刷过的黄土沟壑纵横,夜晚可不是你们骑兵驰骋的好时机。”一个守兵骄傲地说。

“点火油。”

玉宽领命去了。

一片火光映天。玉宽和十几位守军跳进粮道。十几辆载满冰块的大车,卸下冰块,堆在粮道码头上,一桶桶冰水泼上去。

寒风凛冽,顷刻成冰。

达彦暗想:悉鹿和獐奚部没有一万多人,今夜参战的定有索卢部的人。兹勒今晚便能知晓我的下落,见我无虞,他便不会忧心。

悉鹿胆敢明目张胆杀我,说明父汗王庭并未南下,此时贸然回去,定会为悉鹿所害,不如就待在仓城。

留在仓城还能日日看见那个毫无心肝的小骗子。

达彦不禁望向令妍。

令妍脸色苍白,越发显得双眼明亮。看来今夜她受惊不小。

“连夜夯实粮道。”玉成一声令下,筑板、和好的黏土一车车运来。

“一夜冷风,等河上的冰重新封冻,粮道口早和土崖长成一块了。除非图骑人能长出翅膀,或变成穿山甲,否则,休想攻进来。”

大伙兴高采烈抬着箭回了仓城。有了箭,守住仓城的信心更足了。

守卫将达彦推入房中。令妍关好房门,靠着南墙,手捂右肩,滑坐下去。

光线暗弱,达彦隐约看见什么深色的东西从她手指间涓涓流出。他慌忙抱起她,“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令妍脸色惨白,“悄悄叫占山和高岩进来,不要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