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宸更是欢喜，关上面板，转身，看见阿紫扶着爷爷孱弱的身子，目光茫然地望着远方虚无处，心中却又忍不住有些恻然。
这狐老，虽说迂腐得可笑又可怜，但他毕竟两次救过自已啊！
就在此时。
苏九公花白的胡须轻轻动了动，嘴角沁出一缕黑血。
“爷爷，您醒啦，您觉得怎么样，疼吗？”阿紫大喜过望，忙撕下一截衣袖替他擦拭。很快，又被更多的黑血浸透。
宁宸心知老人内脏经脉尽毁，此时苏醒，怕已是回光返照了。
苏九公半睁开眼睛，低声道：“公子，”
宁宸上前一步，俯身道：“老先生，晚生在呢。”
“多谢公子主持公道，救下了阿紫。”
“老先生救晚生在前，又蒙阿紫姑娘悉心照料，晚生本就感激不尽。如今遇上这么个毫无道义可言的神祗，竟敢肆意加害，晚生岂有不出手之理？”
“你把神君大人杀了吗？”
“是！”
苏九公身子一颤，大急道：“快走，公子快走，上神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宁宸微微一笑，道：“老先生大可放心，至于我做的事，天界是绝对查不到。”
宁宸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道：“老先生尽管放心，那神祗已成了一堆破石烂泥。至于我所做之事，天界根本就无从查起。”
不知为何，他竟生出了如此强大的信心。
莫非那场因天雷而起的怪梦，已在潜移默化中，逐渐影响到了自已？
“果真如此，小老就放心了。”苏九公眼中闪出一丝亮光，颤巍巍道：“公子，小老另有有一事相求......”
“老先生请讲。”
“此后，请公子代我照顾阿紫，好吗？”
来了来了！
宁宸感觉自已的头一下就大了。
虽明知“托孤”的戏码多半会发生，可我一个捉妖的修士，杀劫之后还要回到玄界继续修行，身边带着个小狐妖算怎么一回事。
想了想，他委婉道：“此事待老先生伤养好了后再作商议如何？”
苏九公咳出一口血，黯然道：“小老体内经脉尽断，五脏六腑已成一团碎肉，纵使有大罗金仙相助，也于事无济了。”
“爷爷，不要死，您死了阿紫怎么办！”
阿紫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苏九公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傻孩子，你跟随爷爷在医馆这么多年，什么生离死别没见过，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阿紫抽抽泣泣道：“可我们是灵狐啊，怎能与凡夫一样。”
苏九公摇了摇头，缓缓道：“有多大区别呢，咱们灵狐一族，百年修行而成人身，本就是逆天道而行啊，早晚都会有天罚加身的这一天，只是你，唉......”
他目光转向宁宸，道：“公子，你可知小老修行数百年，为何要离开青丘，来到这里吗？”
“老先生必是另有隐情。”
“其实，也并无甚隐情，咳，咳，小老年幼未修成人形之时，曾于某日，不慎落入了猎户所设陷阱之中，伤了右后腿，自是无法脱身。”
“就在等死之际，幸得一过路书生相救......”
这应该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吧！
“那书生见我腿伤甚重，却又不知如何医治，便送我到了一处佛宗寺院，寺里的禅师不仅治好了我的伤，还许我在院中静心修养，咳，咳......”
一口气说到此处，苏九公连连大咳不止。
在这个异世，佛宗是个极特殊的存在，他们沉浮于玄，凡两界之间，偏偏却能毫无障碍地行走于两界之中。
有人认为他们与魔是一体两面的关系。
见他神色甚是衰弱，宁宸劝慰道：“老先生，您还是歇歇的好。”
苏九公摆了摆手，继续道：“那日，我路过禅堂，听到禅师讲经，其中就有这么一句：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
他叹息道：“于我悲者是人，于我慈者也是人，人即众生。”
对宁宸来说，理解这些佛家经文，其实也不太难。
毕竟前世的他对佛宗就比较感兴趣。
苏九公继续道：“我突然想到，作为一介狐妖，我竟能有缘来到此时，那么，我与人界众生，是否有着某种因果呢。”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所以，待我修成人形之后，又花了四百年时间精进医术，这才带了阿紫，来到了这里开设医馆，了却因果。”
听他忍住伤痛，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宁宸心中苦笑不止。
妖的思维都是这么直线吗？
您这老先生也真够迂腐啊，一念行善，一念作恶，人性的复杂，哪是你们这些生活在自然天地间，不知人性为何物的妖所能理解的呢？
瞧我们这些人，不就为了却自已的因果，四处追杀你们吗？
见他一脸淡然的表情，苏九公闭上了双目。
“小老自知所求很过分，也明白公子所虑是什么。”
过得片刻，苏九公睁开眼睛，凝视着他，道：“身为玄界仙门的修士，护着一个小狐妖，实在是件很难很难的事，但请公子听小老把话讲完。”
宁宸点点头。
\"阿紫是我三十年前收养的一只孤狐，自身有着某种不可知的神秘气运，是以能在二，三十年间便修成人形。\"
“这在妖族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小老见识浅薄，也不知这种神秘气运为何物，于她，于妖族，甚至于天地是祸是福，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让她在医馆帮忙，少有接触外界，以致养成她心思单纯，不谐人情世故的性格。\"
苏九公苦笑一声，道：“如今大祸将至，小老更是放心不下啊，所以......”
“请公子留她灵果，封印她的妖丹，将她轮转回白狐的原形。”他一字字说道，双目一闭，一颗老泪终于滑下脸庞，“再让她以仙宠的身份，留在公子您的身边吧。”
万没想到他竟说出这般话来，宁宸瞬间石化。
阿紫惊得脸色惨白，失声尖叫道：“爷爷，不要把我轮转回原来的样子......我不要，我不要！”
“好孩子，听话，爷爷走后，这是能护全你的唯一法子。”
苏九公长叹一声，更多的泪水自眼角流下，同嘴角的黑血完全混在一起，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宁宸被爷孙俩的话给完全震住了。
一股抑郁之气充塞在胸膛，却又无从发泄，让他几乎就要咆哮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