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雪,夏梨将打着石膏的半边手裹进宽松的棉服外套。
赶上下班的高峰期,公交车上乘客很多,司机没耐心地喊着车内站着的人再往后去一点,夏梨被挤到下车的门边,紧紧抓住了栏杆。
“别上了,后面走不动了!”
有人叫嚷着,浑浊而潮湿的气息堆积在密闭狭小的车厢中。身侧是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谈论着五花八门的话题,忽然她们压低声音,话锋一转。
“严珩刚刚好像在看你。”
天色暗沉,夏梨看着车门外的表情怔了下,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得很快,像过去三年他们在学校偶然碰到,总是擦肩而过不说一句话的时候。
中考后,去了不同的高中,原以为不会再见面。
夏梨看着外面的雪,并不打算将视线移开。不清楚是有意还是无意,右边空空荡荡的衣袖被人扯了又扯,她皱了皱眉,侧过脸对身边的男人出声提醒道:“不好意思,你碰到我衣服了。”
“你说什么?”
那人声音很大,反倒像是在质问她。
“我说,你扯到我衣服了!”
她瞪了眼对方,一双天生无辜的眼睛起不到吓唬人的作用。余光一瞥,严珩坐在最后一排,宽松的浅灰色羽绒外套,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遮住下半张脸,戴着耳机看向窗外,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男人没再纠缠,松手道:“现在的学生真是不讲理。”
过了几站,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夏梨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底站是一个小区,安置着附近部分村子拆迁后的居民。或许是因为没剩下几个人,车内的空气逐渐流通起来。
她动了动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住怀里的书包,担心这样的天气奶奶还会从乡下赶过来接她。自已的父母因为没有轮到拆迁,大吵了好多次终于决定去外面的城市打工。不过夏梨想,他们吵架不仅是村子的位置不好,房子没被拆掉,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底站旁边的小卖部亮着昏黄的灯,透过小小的窗户,灰而发白的世界有了温度。夏梨鼻子一酸,看到自已的奶奶裹着厚厚的黑色棉服,臃肿而期待地站在那里。
一下车,夏梨加快脚步喊道:“奶奶,天这么冷,下次你别来接我了。”
“天这么黑,哪能让你一个人往家走。”奶奶牵起她的手,脸上的皱纹自然而然地弯起来,“这点路,我走着不累。”
小学的时候,奶奶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杂货店,用了她半辈子的积蓄。正月的时候有探亲的外地人过来买东西,偷偷顺走一包烟,为了那包烟,奶奶连夜打车追到了那人的老家,隔天才回来。
那天晚上,夏梨一边写着五年级的寒假作业,一边帮奶奶看店。她不怕生,只是担心晚上会有鬼怪出没,最近学校里流行恐怖小说,她也深受其影响。奶奶不在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夏梨绷着一颗心,外面风呼呼刮着的时候就开始憋住呼吸。
她索性放下笔去关门,正碰上有人推门,她吓得身体一颤,看清门外的人是谁后才松了口气。
对方冲她扬起下巴:“怎么是你?卖铅笔吗?”
“不卖。”
站在门外的男孩是上学期刚转过来的,和她一个班,坐在她前面,这天晚上过后俩人的交集才慢慢多了起来。听别人说他父母在大城市做生意,欠了债离婚后,母亲就带他回江城读书。这里的学校和大城市不同,没有电视里红色的塑胶跑道,有的的只是每年新学期开始,她们拿起镰刀割除的野草。
见他转身要走,夏梨叫住他:“我借你。”
男孩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夏梨叫他进来,笔盒里刚好还多出一支自动铅笔。
“我再分你几支笔芯吧。”
“哦,谢谢。”男孩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她从笔盒里掏出一支笔递给他。
“我会还你的。”
事实上到现在,那几根笔芯也没还给她。
雪花变大了,奶奶撑开伞,脚步顿了一下,问道:“那是小严吧。”
“好像是。”
“都长这么高了。”冷风中,奶奶呵了一口气,轻飘飘地落下一句砸在人心里的话,“你们现在都不讲话了呀。”
夏梨低头看着自已在雪地里踩下的不完整的脚印,很轻地“嗯”了声。从升初中分班后就没再说过话了,一转眼彼此都考上了不同的高中,更像是两条不会再相交的平行线。
初中月考分到同一个考场的时候,夏梨有过几次试着和他搭上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一旦不开口,就很难再说上话了,人的关系从来都是这样。
他经常会从自已的班级路过,有时候会透着窗户朝她的班里看一眼,彼此不小心对上视线的时候便匆匆移开。那样的瞬间,她总是能感受到一种猛烈的心跳,这种心跳甚至会在分几个班卷子的时候,发现她和严珩的卷子叠在一起的时候出现,会在老师提到他名字的时候出现。
夏梨想,她存在着一种心虚,一种害怕被窥探,又希望被发现的心虚。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这种心虚,称之为暗恋。
不在一个班,关系淡了,不再说话,是很正常的事。这样的事不是只发生在她和严珩的身上,夏梨想她要学会接受这些事情的发生。
思绪回笼,夏梨不小心踩到雪地里的石子,被咯了下脚底,是轻微的刺痛感。
奶奶见她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她借着检查鞋底,故作自然地往后看了眼,没有看到严珩的身影。
夏梨跺了跺脚,呵了口气,打起精神道:“奶奶,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