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月亮并不大,却照得病房里亮堂堂的。

她看着月亮,给远在异国的他打了电话。

可是电话打了好几次也没有接通,之前的信息也没有回复。是在那边不开心吗,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很想他,睡不着,想听听他的声音,心里一阵一阵说不出来的乱。

她趴在奶奶的病床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梦里梦到小时候,奶奶从田里打完麦子沿着小路往回走,她背着书包带着半路上买回来的馒头和花卷送过去。

那时候天气很热,吹在身上却很舒服。

馒头是没有味道的,奶奶回家后直接舀起水缸里的水,加点盐放进去,搭配着馒头一起吃掉。

梦的画面在医院凌晨寂静而杂乱的声音中醒过来,她感觉熟悉的手正在抚摸自已的头顶。

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心砰砰地跳,她紧张地抬起头,看见一双和梦里一样慈爱却苍老许多的眼睛。

“梨……”

是奶奶的声音,是奶奶的声音,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

眼泪夺眶而出,她激动地握住那只粗糙的手:“奶奶,奶奶……”

奶奶的声音隔着空气,幽幽地传到她耳朵里:“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摇摇头,“不辛苦,奶奶,你醒了就好。”

她细看着醒来的人,心无比疼痛,她的奶奶为何一夜之间如此苍老,睡着的时候头发还有一半是黑的,醒来却已经白发苍苍,老得像是会消失的灵魂。

恐惧的预感猝然升起,伴随着心电仪上突然响起的急促的滴滴声,医生冲进了病房。

在树上的鸟啼叫的一瞬间,夏梨全身冰冷,明白很多事无可挽回了。

她用力抓紧奶奶的手,挽留道:“奶奶,爸爸妈妈还没来。”

奶奶举起一只手,露出最后的笑容,好像看向很远的地方:“我看到我的妈妈来接我了……”

然后慈爱解脱的视线重新落到她身上,像一粒轻轻坠落的灰尘,她全身抽搐般疼痛,听到消散在阳光升起前的声音:“别伤心,照顾好自已。”

那是奶奶留给她最后的一句话。

医生说:“尽力了,大限已至,无可奈何。”

夏梨站在病床前,看着那张安详的面容,发现自已流不出一滴眼泪。

窗外第一缕阳光开始升起,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像无数道电流贯穿了她的身体,眩晕耳鸣,又嘶的一声从她的灵魂中抽离。

葬礼结束的那天,夏梨迷失在熟悉的田野。

“别伤心,照顾好自已……”

奶奶的话回荡在耳边,模糊的视线中一只蓝色的蝴蝶从肩上短暂地停留,又从眼前转了几圈向广阔的天空飞去。

像小时候的很多次那样,她看到奶奶的身影沿着小路往回走,她迈开腿追上去,可是这次奶奶是背对着她往前走的,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奶奶挥了挥手,直至消失……

夏梨仰起头,抹了下脸,手心是没有温度的液体。

与此同时,八千多公里外的冰冷湖中,少年攥着一条断掉的手链,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最后一抹隐约可见的光线中,他念着她的名字,不让女孩的模样从意识中褪去,挣扎着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只剩下一片空白。

“警官,找到了,在这里!”

经历了漫长声与光的消失,少年在一间白的刺眼房间醒来。他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地盯着眼前的白墙,声音如复苏的潮水由远及近袭来。

“托马斯,我儿子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作为母亲的女人着急地拉着医生的手,不敢靠近自已的儿子,听到托马斯缓缓说:“我们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很重,好在不致命,经过治疗应该没有后遗症。”

优雅的中年女人欣慰地点点头,走过去弯腰问道:“小珩,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对于突然的靠近,少年如惊吓般皱了皱眉,视线一动不动,淡漠问道:

“你们,是谁?”

“我是谁。”

女人惊吓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旁的江双双扶住她不稳的身体,关心道:“阿姨,你没事吧?”

托马斯解释道:“我想这是创伤性的失忆,他被关在漆黑的地方,先后失去五感,再加上最后的落水,对心理上造成很大的伤害。”

“开什么玩笑?”女人怒气冲冲,“托马斯你告诉我,你们是最专业的,我儿子怎么还会失忆。”

“夫人,请冷静。”

女人克制着情绪,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真想亲手拿着刀刺进前夫的心脏里。

那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追债的人差点杀了他的亲生儿子,知不知道就算她花了两千万,也差一点失去眼前的人。

就算知道了,他大概也只会说,活该。

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个冷漠自私的男人。

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坚持,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

“小珩,你不要怕,我是你的母亲。”女人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声音温柔,“这里都是你的亲人。”

亲人。

江双双凑过来,笑着说:“对啊,严珩,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

她的话被女人打断,她看到严珩母亲脸上恢复一如往常的微笑,对自已的儿子说:“这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你掉进水里,是她找到你的。”

江双双一愣,她旋即反应过来,这位严氏集团的女总裁,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做好了用临时编纂的谎言,格式化自已儿子过去的计划。

女人继续说道:“小珩,你是我的儿子,严氏集团的继承人,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等会你的父亲也会过来,我们带你回家。”

江双双看见严珩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他母亲的话而恢复任何一丝光亮,他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盯着手心望了许久,又攥了攥手指,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江双数知道,是一条手链。

柏林的警察将严珩从水底捞上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抓着一条手链,怎么掰都掰不开。

那只手现在正被他的母亲握住。

“小珩,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么?

那他的过去又是什么。

托马斯提醒道:“夫人,令郎刚刚醒过来,还是让他多休息比较好。”

病房外,江双双问道:“严阿姨为什么要那样说,我并不是……”

女人的脸上显出决断的表情:“不好么?江小姐是喜欢严珩的吧,既然喜欢为什么我不成全这件事呢。”

“他在国内有一个女朋友,年纪小玩玩而已,既然小珩不记得了,我就不会让他想起来。这几年,你们就在德国作伴读书好了。”

江双双犹豫着,她是喜欢严珩没错,但这种事总给她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

女人看出她的顾虑:“江小姐,你和严珩是门当户对。时间久了,他会看到你的好的,你要对自已有信心,至少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我们不是么?”

门当户对。

光是这几个字,就让江双双下定了决心。

她灿烂地笑道:“严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严珩的。”

校园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