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充斥着轰鸣声,叫喊声,碰撞声。

但小小的民房内,却听不见分毫。

大大的“隐”字,将一切繁杂隔绝在外。

“余辰,你还记得,你几岁第一次作画吗?”叶语婉眼睛亮晶晶的,面色又红润起来,说话声音也不显得微弱。

叶余辰惊喜起来,难道母亲要好了?

“记得呀!”

他连忙蹬蹬跑到屋中,拿出一沓画卷,还勾着从佳佳父亲那取来的糕点。

他拿出福寿糕,递到母亲嘴边。

“母亲,你吃一点这个吧,叔叔说全是些补物呢。”

“好。”叶语婉咬了一小口福寿糕,眯起眼睛显得很惬意。

“余辰,你也吃。”

“嗯!”叶余辰含着葡萄糖,抽出了最下面的画卷展开。

画上,是一个长方形线条,和两个涂成一团的球体,一大一小,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画。

叶余辰脸有些红,低声道:“那时候画得好难看呀。”

叶语婉触摸着那小小球体,喃喃道:

“不难看呀,怎么会难看呢。”

“当时母亲看到你这幅画,笑的很开心呢,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叶余辰眼睛一亮,又从下面抽出一幅画。

“我还画下来了呢!”

画上,是一个圆形,往下弯着的眼睛,往上勾着的嘴,十分简陋。

那时候,他们刚刚到此城,叶语婉和叶余辰,将被褥放在暗巷中,相拥而眠。

那时候,刚刚会走路的叶余辰捡起了别人扔掉的笔,画出了他第一幅画。

“母亲。”叶余辰靠在叶语婉怀里,如那时一样。

“原本我只是随手一画,可当时您夸奖了我,您还笑得很开心。”

“我几乎没见过您笑成那样,于是我想啊....我要多多画画给您看,让您多笑笑。”

叶语婉搂紧了儿子,声音微颤。

“谢谢...余辰,谢谢。”

叶余辰将手放在叶语婉嘴角,轻轻往上推着。

“母亲,不要哭,你哭...我也想...哭啦。”

说着说着,他声音哭腔越来越大,眼泪大颗滚出。

“好。”叶语婉眼角弯弯,嘴角勾起,就犹如那简笔笑脸一般。

如此相象。

只是落在这张脸上,显得越发美丽和温暖。

叶余辰匆忙擦拭眼角,又挤出笑容,抽出另一幅画来。

画上,是一件锦绣衣物。

“咦,我第一次刺绣,有绣的这么好吗?”叶语婉眨着眼睛,细细打量着。

“当然有,母亲刺绣可厉害啦!”叶余辰轻声道:

“不仅刺得好看,还让我们住上了房子,送我上了学,吃得上干净的饭菜。”

画上的锦绣衣物,是挂在屋子里的,在角落里,还有着一桌饭菜。

在另一侧角落里,是叶余辰的画卷和笔。

但正中间,最显眼的,最好看的,就是这件锦绣衣物。

以至于她当时看这幅画,只顾得上赞叹儿子的画技。

“原来....我真的不懂画呀。”叶语婉眼中满是骄傲。

“余辰,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整个凤域闻名的画师。”

“我会的。”叶余辰抓着母亲的手,说着:

“母亲就是大画师的母亲啦,好多人要来向你学习呢!”

叶语婉轻轻点头。

叶余辰又拿出一幅幅画,轮番展示给母亲。

“竹山画的好漂亮,还记得那时候,你脸上爬了一只青虫都不知道,我还不敢提醒你,怕你吓着了。”

“啊!有吗?好吓人!”

“哈哈,现在还怕吗?”

“当然怕啦。”

“我刺绣的时候有这么飒吗?余辰,你是不是故意把母亲画漂亮啦?”

“当然没有!母亲本来就最最最最好看了!”

“嗯?这幅画是何时画的?”

“是母亲弹琴的时候,我偷偷画的啦,用佳佳的话说,大家闺秀!”

“哈哈哈哈。”叶语婉咯咯笑着,又问道:

“余辰,我看你画母亲,要么是画侧颜,要么是画背影,从不画正面,是为什么呢?”

“我一直都想问来着。”

叶余辰抓了抓脸蛋,不好意思的说着:

“因为我觉得母亲太好看啦,我还画不出母亲的美丽。”

“嘴真甜,是不是吃糖了?”叶语婉捏着儿子脸蛋,又笑道:

“对了,你正在吃呢!”

叶余辰立马将糖咽下,又说了一遍:

“母亲最好看了!”一脸认真。

叶语婉咯咯直笑,咳嗽了两声,血涌入喉,却被她吞咽下去。

她继续笑道:

“还有的画呢,统统拿来给母亲看,我看看你还藏了多少画!”

叶余辰又冲进屋中,抱出一大堆画卷,都超过了他的头顶。

有门口坚强的柜台,慵懒的街道,教院的严肃围墙,围墙下的怒目小狗----看得出来,小狗不喜欢如厕时被画。

有天空的云彩,夜晚的皓月,刚起床的太阳,准备睡觉的商铺。

有一个个姿态的妙龄锦绣,彼此打趣。

还有叶语婉衣柜里,一件件朴素衣物彼此推攘着,叫嚣着:

“今天该穿我,你这么丑,配不上咱主人!”

“哼,你都洗发白了,还好意思说这话,我可是刚来的!”

叶语婉的梳妆台上,胭脂无精打采:“整天无所事事,真没劲,怎么不用我啊?”

镜子嘲笑道:“主子这么漂亮,当然不需要你了,累赘!”

“呜呜呜呜。”胭脂大哭。

梳子连忙安慰着:“没事,你也有点用。”

胭脂哭声小了些许,侧耳听着。

“起码,你让梳妆桌,显得很饱满嘛,对不对,桌弟。”梳子问着。

“嗯。”梳妆桌沉闷回答。

胭脂哇哇大哭,委屈无比。

后院里,一棵棵小草迎风飘舞,齐声高唱:

“温柔的主人,快来给俺们浇水啊...啦啦啦啦啦。”

一旁的花嫌弃无比。

“哼,肤浅。”

恰此时叶语婉挪步而来,它立马尖声唱歌。

“温柔大度善良最好的主人呐,快来给花花浇点水水吧~”

这音调,直接秒杀了小草齐唱。

叶语婉居然真就往它头上开始浇水了。

呆在角落吃灰的琴捂着耳朵,委屈不已。

“我是犯了什么错,让我听这破烂的歌儿!?”

它望着叶语婉的背影,哭诉着不满。

“主人呐,你已经很久没弹我啦。”

“我听到呐。”小小的叶余辰突然靠近,悄咪咪说着:“我让母亲弹你吧。”

“谢谢小主人!”琴大喜。

“母亲,我想听你弹琴!”叶余辰喊着。

“好呀。”叶语婉坐下,弹起《余时皆良辰》,叶余辰摇头晃脑,惬意无比。

门口的柜台咚咚作响,内屋的梳妆台立时领会,摇晃身子,同样咚咚起来,打起节拍。

“你终于有点用了!”梳子一头撞在胭脂盒上,又一头撞在镜子上,响起鼓声。

慵懒的街道来了精神,引来狂风呼啸,构出高昂音调。

“汪,汪!”路过的小狗叫着,给出低音。

“啦啦啦啦啦。”后院的小草齐鸣,给上和声。

“呀!”小花不时拉出一个高音。

“不都挺会唱的嘛。”琴摇晃着身子,将这一切的声音组合起来,让音调更缓,让声音更柔,让乐更美妙。

让在这声音飘荡之后的余辰,更加美好。

叶语婉坐在琴后,闭着眼,芊芊指动。

叶余辰坐在小凳子上,抓着凳子一晃一晃。

那时的音,便是《余时皆良辰》,这一幅画,也名为《那时即良辰》。

这是叶余辰唯一一幅,有他自已的画。

叶语婉摸着坐在板凳上的小小余辰,笑容越来越盛,笑声越来越大。

笑出了泪花。

她将画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幅画,就送给母亲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