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夜晚,我和二舅家的表妹打村东头正往姥姥家里走,这时就听见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紧接着四周的田园犬也跟着陆续嚎叫几声。

仲夏的农村,又有一位老人不幸去世了!

第二天,我和表妹正在洗脸,身上还带着一点湿意的二舅才从外面回来,熬了半宿的脸色有点乌涂,手上也带着烧过黄纸后的那种发黑!

二舅本来想像往常一样摸摸我俩的头、稀罕一下,但看了一眼自已的‘埋汰样’,只能冲我俩笑笑了事,随后就被二舅妈叫走一顿洗洗涮涮!

那几天,二舅起早贪黑,我和表妹都很少见到他!

家里人倒是没说啥,直言道,那家的老人是二舅发小的妈,小时候对二舅极好,送送她也是应该!

老人头七过后,本来趋于平静的那户人家却开始天天半夜闹耗子!时间不早不晚,子时开始,卯时结束!

村里老人议论,那家怕是招惹上什么邪乎东西了,得赶紧请个先生过来看看,要不轻则波及子孙、重则祸害全村!

可年代不同了,有些人受过高等教育,压根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再说,这事是那户人家自已的事儿,别人想管也管不着!

二舅倒是去了几趟,可每次回来,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姥姥和二舅妈她们也不敢深问。

逐渐的,那户人家的事情在姥姥家也就淡了下来!

等到我和表妹再听说他家的事情时,已是暑假快要结束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大中午的,一个方脸浓眉的中年大叔来二舅,两人在院子里一顿嘀咕之后先后脚离开。

当天晚上,二舅就请回来一位头发花白、面目慈祥的老奶奶!

老奶奶看见我和表妹时,还特意从兜里掏出几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说是给小辈的见面礼!

我和表妹都看着二舅,直到他点头,才敢上前谢过老奶奶的赠礼。

那一晚,我和表妹含着老奶奶给的水果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柜盖上拧过劲儿的石英钟滴答作响,显得夜里格外安静!

突然,村子里有几户人家一同亮灯,大人孩子都跑到院子里吵吵叭火地像要找谁干仗。

我和表妹听着动静就爬起来,顺着窗户往外看,果然,黑灯瞎火的村子里有几处是灯火通明,其中一处就是二舅的发小家!

直到第二天中午,二舅才带着满身的泥点子,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好像下地种了整宿水田的劳累样儿!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没有同二舅一起回来!村子里的鼠患也彻底销声匿迹!

后来,二舅的发小举家搬进城里,除了二舅以外,同村子里再无其他联系!

按理说,时间这么久远的事儿,我应该早就记忆模糊才对!况且当时年纪尚小的我也没碰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我就是对这件事印象十分深刻,特别是给我糖的那位头发花白老奶奶!

所以,在俊朗小哥白某人再次把我拽走并领到一个距离明城三小时车程的林场家属小院时,看到这位印象深刻的头发花白老奶奶,我都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老奶奶倒好似一点也不奇怪,拍了拍自打进屋就一直杵在她身后充当木头桩子的俊朗小哥白某人,冲着我还是那般慈眉善目的微笑,

“小丫头,还记得我吗?”

我点点头,正襟危坐,仿佛像要受到检阅的士兵,后背挺得溜直!

“别紧张!咱们啊,就唠唠家常!”

“是!您说!”

人让不紧张,但我哪敢含糊?!

就冲着老奶奶十多年过去还依旧精神矍铄的风采,外加俊朗大哥白某人那神乎其神拿捏我的‘绝技’,我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来,时刻准备‘为人民服务’!

“呵呵,这孩子,还怪逗的!”

“是吧?奶奶,我就说,她挺逗的!”

老奶奶被我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逗笑,俊朗大哥白某人也走到她的身旁拿我逗闷子,祖孙俩真是把我当作一朵喇叭花——开开玩笑、嘻嘻哈哈!

“行了,我作为长辈,说几句小辈,没啥毛病,你一个平辈儿的,就少在那边装大蒜,瞎笑话人!”

估计是我憋啦巴屈的表情太过明显,老奶奶这才‘小小的’说了俊朗大哥白某人几句,就当为我报了一眯眯的仇吧!

“皮猴子,你也找地儿坐,我和小丫头还有话说!”

“唉,好嘞!我的奶奶!”

看着在祖母面前乖巧听话、卖萌耍宝的俊朗大哥白某人,我真是庆幸,还能认识制住他的人!

下一秒,手比心快,掏出兜里的手机,我冲着老奶奶就嘻嘻傻笑,

“奶奶,咱俩加个微信呗!”

“苏淼淼,你干什么?!”

俊朗大哥白某人状似想要将我扒拉到一边去,阻止我与老奶奶的进一步亲密接触,但我是那种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吗?

“实在不行,电话也成啊!”

“苏淼淼!”

完了!俊朗大哥白某人有点认真了,直接上手要抢我手机!

我灵机一动,蹭地一下窜到老奶奶身后,洋洋得意地看着被迫停下、无可奈何的他,疯狂叫嚣,

“你过来啊?”

“你,给我等着!”

偃旗息鼓的俊朗大哥白某人,不甘心地放下经典狠话后,自已跑到角落里生闷气!

老奶奶自始至终都笑呵呵地看着我和她家孙子‘顶牛’玩!

等到俊朗大哥白某人被我‘气’走后,才拉着我的手坐到她旁边,我也正好经由一顿闹腾,没了刚才的那种小紧张!

“丫头!还记得我吗?”

“奶奶,我记得您!您到过我二舅的村,他发小家闹耗子,您给治好的,对吧?”

老奶奶笑呵呵地点点头,也似意犹未尽,又继续追问我,

“呵呵,还有呢?”

还有?脑子搜刮了一遍,好似,对她的记忆也就只有这些而已,总不能是那几块水果糖的事情吧?

没有别的法子的我,只好大胆假设,

“还有,水果糖?”

“对喽!就是水果糖,哎呀!那可是好东西!是我从平安那省下来,特意给你捎过去的呢!”

啊?还真是那几块水果糖的问题啊!

看着老奶奶因为‘我想起这个重要事情’而露出欣慰表情的我,顿时感觉心里的那片青青草原有一万只羊驼整齐划一的呼啸而过!

原来那时的我就开始干起‘抢人家孩子心爱的糖果’这样的混账事来了吗?!

“是吗?那可真是,苦了平安这孩子了!还把好吃的分给我!”

我苦中作乐地陪着老奶奶回忆美好的往昔,一不小心招来带刺的刺猬,

“管谁叫孩子呢?你有我大啊?”

不是,我这不是随着老奶奶叫得嘛,俊朗大哥白某人有啥可不高兴的!还拿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使劲儿麻搭我!

“显小不高兴啊?我倒是想回到童年呢,可也得行啊!”

“你!”

“再说了,我这正和奶奶忆苦思甜,追忆往昔岁月呢,你一个孙子辈儿的,在这瞎掺和啥?没点眼力见!”

“唉,我说,苏淼淼!胆肥了啊!”

眼看俊朗大哥白某人被气得‘暴走’,我扭头就搂住老奶奶香香的肩膀,

“奶奶!你家孙子,欺负我!”

“奶奶,你别听她瞎说,她就是个,就是个...”

哈哈!喜大普奔啊!俊朗大哥白某人的伶牙俐齿终于被我怼得说不上话来了!

不过,光顾着高兴的我是不是从刚才就忽略了某些关键信息?例如,...,平安?对,就是这个!平安!白平安!

我试探性对着俊朗大哥白某人方向,小心求证,

“白平安?”

没成想,人还真惯性的回复了我,

“干嘛!我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然后,嘴上没把门的他就被老奶奶给说了,

“好好和人家女孩子讲话,别嘴上带啷当!”

“哦!知道了,奶奶!”

被训斥的‘孩子’继续猫回角落‘种蘑菇’!

我这个在老奶奶庇护下‘茁壮成长的女长辈’,则继续像模像样地陪着老奶奶说话唠嗑,

“奶奶呀,你看,我那时小,不懂事,抢了人平安的水果糖吃,造成了他现在这副...的样子,所以,我想好了,等一会儿回明城,就给他买上十斤八斤的水果糖!买完当场我就给他塞十颗八颗进嘴,让他好好享受一下现在的甜滋滋生活!”

角落里‘种蘑菇’的那‘小孩’呲了呲牙,但碍于老奶奶的‘淫威’没敢再瞎插话!

老奶奶倒是又被我给逗乐了!拿她那始终热乎乎的手掌心拍了拍我的手背,

“没事!时间还长,慢慢还!虽然我大孙儿爱吃甜,但多了,我怕他齁挺!”

我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吧!毕竟是人家奶奶,怎么也不能太得意忘形了!

“呵呵!听奶奶的!”

“唉!这就对了!”

接下来,我和老奶奶聊点啥闲篇琐事的就都无伤大雅了,只是直到离开的最后一秒,我也没弄懂她老人家想见我的意图!

追忆往昔?那恐怕我在人家眼里,连一粒渺小的尘埃都不算是!

畅想未来?预估一下我这浅显的社会见识,我都怀疑自已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这种话的!

那还剩啥?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

暨:难道还真想让我慢慢还她大孙儿水果糖不成?!

那我得怎么还?还到猴年马月?哎,不能想,总之,挺愁人!

送我回来的半月后,神情有些憔悴的白平安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又是不由分说地将我拽走,送到老奶奶的家里!

这次,小院里来了许多人,大家都神色凝重,还有的眼眶微微发红,我莫名地想到那个仲夏的农村深夜!

“走吧!奶奶,她在等你!”

白平安以往舒服好听的声音有些沙哑,连带我心里也开始难过,

“嗯!走吧!”

进了屋子,老奶奶依旧那么慈祥,只是这次依靠在了枕头上,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根燃烧到尽头的蜡烛,拼尽微光、只等熄灭!

“丫头,来了?”

我忍住心酸,带着微笑冲老奶奶点点头,

“来了!来看看您!”

屋子里还有一男两女,听见我和老奶奶的对话,都忍不住转过头去。

“呵呵!费心了!”

“没!早知道,给您带老多好吃的!”

我坐到炕边,摸摸老奶奶依旧热乎乎的手掌心,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个神奇的‘人’就要离去!

老奶奶依旧笑呵呵地同我唠嗑,平静地接受一切!

“呵呵,不行了,牙也不好了!吃不动那些太硬的!”

“我给您带水果糖啊!现在的水果糖,样式可多了!而且都贼软乎!”

“真的啊?”

“嗯!要不,我去给您买点去!您等等我!”

我刚要起身,准备出去买,老奶奶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不用了!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留着!等以后,给我大孙儿买!”

我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没止住流下来,胡乱擦了两把,冲着老奶奶保证地点点头,

“您放心!我肯定给他买!只要他想吃,一辈子都行!”

“真的啊?”

听见我这话,老奶奶似回光返照般激动的坐起来,攥着我的手,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

“真的吗?只要他想,你就给买!”

“真的!我保证!”

我含泪的大眼泡只看见了老奶奶带着期待的目光,根本看不清在我坚定承诺后,白平安复杂纠结的神色以及那一男两女的欣喜表情。

老奶奶最终去了!在等到我给出的承诺后,安然祥和地走了!

我陪着伤心难过的白平安熬过了老奶奶的头七,看着她的尸身化作一只全身通白的刺猬,然后被白平安的父亲带回族地安葬,这个是我这个外人参与不了的秘密仪式!

此处事了后,返回明城家中的我自然少不了父母大人‘爱的狂风暴雨洗礼’以及发小的‘夺命连环问’!

至于手机通讯录里多出的那组号码,和隔壁小区多出的一名男性单身租客嘛,各路神仙都曰,不可说,不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