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妹读书很用心,只是每天需要带两个人的中午饭,袁男奶奶要多烙一个饼。

袁男以为只有自己会在上学的路上就把作为中午饭的饼吃完,后来听袁小妹说,她也这样,早饭吃得不是很饱,走在上学的路上想到包里有个饼,就会想抠一块来吃,这一吃就完全停不下来。

夏天的时候,袁男有时会心血来潮中午回家去吃,奶奶念着袁小妹没有回来吃饭,让袁男用一个洋瓷缸子带饭给袁小妹。

袁男找遍了学校也没有看见袁小妹,后来实在找不到她,自己就把洋瓷缸子里的饭吃了,只留下缸底的几片袁男从小不吃的肥肉。

把洋瓷缸子放在教室里,时间离下午上课不久了,袁男想去河滩上再去掏一个坑。

快走到河滩的时候,袁男看见袁小妹一个人独自坐在水泵房屋外的大水管上,水管正在没日没夜地抽水,轰隆轰隆地震动。

袁小妹看见袁男过来,没来由地红了脸,袁男赶紧回教室把洋瓷缸子带过来。

袁小妹狼吞虎咽地把剩的那几片肥肉吃了个精光,并且怪罪袁男没找到她把饭吃了。

并约定今后如果找不到她,就在水泵房这里来找。

说到找袁小妹,袁男常常会把自己手背腕上的胎记给袁小妹看,并说:

“如果我们走散了,你找不到我,就看我手背这块脱记,你就知道是我了。”

袁小妹也指着自己脚上的一块摔伤的伤疤说:

“那你就看这个疤来找我。”

袁小妹不知道的是,疤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的。

“你一定要记住我这个胎记的形状,拇指的一半大小,浅褐色,台湾岛的样子。”

“好的,如果我不认识你,我就看你的手。”

从那天起,袁男没有回家吃饭带饭,再到水泵房找袁小妹的约定也无从谈起。

小姑放暑假回来,袁男的父亲还要上班,只能过年回来。

小姑很喜欢逗袁小妹唱歌,袁小妹们一年级教了一首《打砖歌》:

“今天打砖,明天打砖,从早到晚不分班。臂骨痛,腰骨酸,打砖为了要吃饭。”

“小孩打砖,老头打砖,老老小小都打砖。你出汗,我出汗,血水汗水都流干。”

小姑听到:

“臂骨痛,腰骨酸”

听成了:

“屁股咚,腰鼓转”

加上歌词里又有小孩,又有老头,配上袁小妹清脆稚嫩的嗓音,纯真甜美的表情,小姑觉得很好听,很好玩。直到袁小妹给她讲了歌词,才哈哈大笑。

袁小妹长得很乖巧,小嘴又特别甜,特别会说,很多小伙伴都很喜欢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袁男相对来说只是有点憨调皮,本来不算讨厌,因为有了袁小妹的反衬,有些小伙伴就讨厌他了。

很多大孩子在上学路上泥泞路滑的地方,或是在高坎水大的地方都会帮助袁小妹,却对袁男说:

“你是男生,比袁小妹大,自己过,自己爬。”

“她一年级,我也才三年级好吗?帮我一下嘛。”

“自己来,如果我们不在,你就不上学了么?”

其实努一下力,袁男也能自己过去,只是有点不服气而已。

每个人对男孩和女孩的态度本就不一样,对男孩要严厉一些,对女孩要宽容一点,袁男也没有必要去争这个闲气。

袁小妹就不一样,认为家里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都先照顾哥哥,去省城也是哥哥去,有春节游艺会也是哥哥去。

虽然心里有这些想法,只是不表露出来,而是甜甜地说话,让大家都对小妹心生怜惜。

袁男毕竟是男孩子,对这些争抢的事都没有概念,大大冽冽的,只是常常会因为没有考虑妹妹,没有照顾好妹妹而被责骂。

两人都相亲相杀,常常吵架打架,因为是老大,而且是男生,每次都是袁男理亏。

在袁男四年级、袁小妹二年级的时候,差不多八九年没有回来的袁男母亲回来了,她和袁男父亲离了婚,法院把女儿判给她,儿子判给父亲。

她是来带走袁小妹的,袁小妹很高兴,要去省城了,从此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袁小妹对这个陌生的妈妈问东问西,从此可以天天吃大米饭,可以天天穿漂亮衣服。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可以天天有电灯,还能看见原来没有见过的霓虹灯。

袁男母亲带来了好多穿的,送给袁男,只是袁男奇怪的是,这些衣服和裤子都是女式的。

“这个裤子前面没有撒尿的口子,每次撒尿都要脱裤子,好不方便”

“没事,不行在前面剪个口子就行了。”

邻居们也听说了袁男的母亲来了,没有见过啊,都很好奇。

来时正好看见袁男母亲正在整理送给袁男的衣物。

“哟,这个裤子料质真好!”

“是毛比基的吧?”

可能在邻居眼中毛比基是一种非常好的料质。不过很多年后,袁男都没有弄懂什么料质是毛比基,想来可能就是毛尼吧。

吃过晚饭,袁男母亲要去洗碗,袁男奶奶说:

“放下吧,你不清楚,我来洗吧。”

袁男母亲马上就放下了,并没有坚持。

袁男看到这一幕,加上平时奶奶和父亲常常给他灌输母亲从来不顾他们两兄妹,把他们的购粮证拿去自己兑鸡蛋吃。还有父亲说他们母亲懒、馋、占、贪、冷血。

袁男心中就不是太舒服,心想:

“果然!”

想到第二天要带袁小妹走,可能是最后一天见袁男,袁男母亲提出和袁男睡。

本来袁男母亲很热情,双手拥着袁男,想说一些分别和体己的话。

袁男却表现得很冷淡,觉得母亲抱得有些热了,奋力转过身背对着母亲,母亲讲话也是只是回答,没有主动讲什么问什么。

可能在袁男的心里,下意识一直都恨着母亲,恨她八九年的时间都不来看他们兄妹俩,恨她八九年从来没有寄过一分钱回来。

只是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些你亲近的人指着一个陌生人对你说:

“这个人是大坏蛋,他做了什么什么,你要恨他,你不能怎样怎样。”

更确切一点说,袁男的内心应该是淡然,是波澜不惊。

大人的世界,袁男永远不懂,也不会去理会。

每当黄昏时,袁男奶奶就会对着野外叫:

“袁男、袁小妹,回家吃饭了。”

仿佛眼前袁男和袁小妹正在花丛中、正在庄稼地里玩耍。

一连呼唤了好多遍,最后只有袁男跑回家来,

“小妹呢?没跟你在一起……”

忽然奶奶一惊,拍了一下额头:

“你看我这记性,小妹都离开去省城了,每天都喊惯了,唉”。

撂了撂额前的白发,抹了抹混浊的双眼,闭了眼,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