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胜问了许多人,总算问到了梁家的坟地。

月明星稀,秋风卷叶狂舞,似是故人归来。

供桌前,灯笼旁,面无人样的熊贵在坟前,一动不动,比在无数个街头巷尾里写诗作画的时候还要乖巧。

几人在远处看着,沉默不语的东宫胜负手而立,整日吃个没完的徐良趴在窗边毫无食欲,许长生和叶飞正争执着孩子接下来先吃还是喝,角落的王孙玉莲用手指塞着耳朵生无可恋,只恨夜太漫长。

“抓住他们!”

一声大喊打破了宁静,只见不远处,有上百人举着火把浩荡而来,有身着布衣的百姓,还有着装一致的官差。

东宫胜还未开口,跪在坟前的熊便冲过来挡在他们面前,举着火把的官兵们吓得后退两步,有的大喊大叫“这是什么”,随后握着腰间刀柄,只等郡守大人一声令下。

“郡守小心!”

郡守大人窗耳不闻,看着那熊,上前一步,问他:“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那熊点点头。

“是他们抓你的吗?”

那熊摇摇头。

“为何夜黑风高来此处?”

那熊说不出话,只指着自已,又指了指不远处朦胧的灯笼,随后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官兵护着郡守随着他上前十几步,郡守心中明了:“乡亲们回去吧,没什么大事。”

众人散去,老伯的儿子回了家将事情含糊其词告知,老伯吓的肝胆俱裂,惶惶不安,只因刚正不阿的郡守大人见了那人之后便让大家都回来了。

原来自已路上恰好撞见的郡守不是天意相帮,而是老天爷让自已捅的马蜂窝。

浑浑噩噩间,他只觉后背阵阵发凉,只悔恨自已一时好心给家人惹上杀身之祸。

想着明日张郡守带着大队官兵将他家抄得一干二净,将他家老小押到菜市口,在凉凉秋风中将他首级砍下示众的场景,他躲在角落泣不成声。

“爹,你哭啥呢?”

……

一处屋内,东宫胜与张郡守下棋,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张郡守叹了口气:“最近我这里闹的厉害,已经饿死十几人了。”

东宫胜又拿起一枚黑棋,一边落子一边道:“天灾总会死人的,一路走来,你这倒是不错,算不得饿殍遍野。”

“你都跑这来了,这是谁的九族要不保了?”

东宫胜挑眉:“叔恒,你这么说话,着实放肆。”

“你少给我来这套。”张郡守摇摇头,落下的白棋又换了出位置,重新落下:“说,做什么来了?”

东宫胜视若无睹,只在他彻底落棋后继续落子:“确实没什么事儿,不过居然碰上了,那你们查到的东西给我就好,我顺路带回去。”

张郡守满脸嫌弃:“早知会遇上你,就该明日出门的,也好过撞上。”

“所以老天不开眼啊。”东宫胜看向张郡守,风轻云淡:“大伙儿查到了多少?”

张郡守叹息一声:“查到的倒是很多,能动的就没几个,查了跟没查一样,真他娘憋屈,还是战场上痛快!”

“你把东西都弄好,后日我一块带回去。”

“后日就走?”

“我们来高灵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虽是秋季,但回去的时候估摸着也到冬季了,自然要早些回去。”

“传来的消息说你夏季就出了帝都,怎的?你都在游山玩水啊?”

“确实是。”

张郡守好奇地问:“那个,在马车上绑着的小姑娘是谁啊?哪里捡的?”

“细胳膊细腿的,也不像农家的孩子,怎么就能觉得我是捡的?”

“难道是抢的?”

东宫胜忍俊不禁:“我那园子里有的是孩子,还要去抢吗?”

“是是是,你大门一开,多少人巴不得当你的徒子徒孙。”张郡守一手撑着下巴:“我问你是不是捡来的,你又说不是,所以我实在想不出,你除了捡和抢还能哪来的?”

东宫盛反问道:“我就这么的十恶不赦,让你一想到就觉得我没干好事?”

“唉行了行了,不说了。”张郡守气急败坏:“说不过你说不过你……明明就是捡的还是抢的,还不承认?”

”我这一路上就捡了梁天和一个婴儿,至于那丫头……确实是她自已绑了自已。”

“说来听听?”

“这事说来还是我的不是,着实是把人吓着了……”

东宫胜将一来二去模模糊糊,稍加修改之后说了个大概:“事情就是这样,城里的那位朋友说这孩子娇气,将来是要担大任的,让我带出来磨磨她的性子。免得不知天高地厚乱了事……”

”哈哈哈你这朋友真够狠心的,这是亲女儿吗?”前仰后合的张郡守笑过后,认真地问:“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儿吗?她还只是个孩子。”

“他们家的孩子,惊吓着呢。”

“可毕竟只是个孩子。”

“这就管不着了,我也是替人带出来历练历练,真的被吓疯了,也不能怪我。”

“那你也太狠心了,好歹她也跟你学过一些东西。”

“她呀,还天天骂我老狐狸精呢。”

“为啥要骂?”

东宫胜忍不住笑着说:“说她爹不疼她了,是我勾引的,所以说我是老狐狸精。”

〞哈哈哈哈,这孩子…”

张郡守又问:“唉,那个捡来的孩子你打算如何安置啊?是带回帝都吗?”

“是有这打算。”东宫胜看着他:“但现在送你了。”

“真的?”

“你膝下都是儿子,惦记女儿惦记了这么些年,今日恰好,我送你一个。”

“这感情好,那孩子我就看着投缘,投缘了,嘿嘿。”

忽而想到什么,张郡守又问:“这孩子名叫啥?”

“没起。”

“那你给她起一个?”

东宫胜摇头:“你要她当女儿,自然是你和你那口子说去,我起名算怎么回事儿?”

张郡守抬了抬手:“话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这名你起,最合适不过了。”

东宫胜想着之前任由几个徒弟在那撒粮食,有些心虚:“看样子连一岁都不到,小小年纪就经此大难,实属是绝处逢生,就叫逢生吧。”

“嘿,这名好,张逢生。”

张郡守笑着说:“哈哈,老子有女儿了,张逢生!”

……

启程回京的前一日,东宫胜问坐在马车发呆的梁天:“我和他们要回去了,你是留在高灵郡还是跟着我?如果你跟着我的话,我会给你安排住处,如果你留在高灵郡的话,张郡守也会为你安排住处。”

梁天沉默着看东宫胜,只将他奉若神明。

原来,天地之间,真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来帮助他人。

他指了指自已,又指了指他,东宫胜点头,转身出去。

他看着东宫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的故地,他自然想待在这,可这处已物是人非,他已不知该去寻谁,不若就跟着恩人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