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来。”
出声的是花神,她缓步走到黑泉边,抬起手在胸前飞速结印,一朵茈藐色牡丹状印记在她额间逐渐显现,昌荣色的灵力在她周身浮现,如仙女丝带般缠绕着,逐渐汇聚于其手心处。
一阵淡雅的香气向四周散去,在这片死寂的山林中生出了些许生机与温暖。
花神神色专注且认真,只见她掌心反转,灵力顺着她手指向的方向流入那方黑泉。
昌荣色的灵力汇入漆黑如墨的泉水,却如同一滴水滴入海洋那般只缓缓荡开微小波纹。
枯枝随着她散发的灵力轻摇,而泉水中散发着绿色微光的灵球,却无任何反应,黑烟依旧在它周围飘荡,偶尔遮住小片浅色微光。
“我就不信了。”花神语气里加了些许不甘心,再次汇聚手中灵力,再度睁眼时那双明眸化为了和她额间印记一般的茈藐色,发丝也退却为白色。
眼见花神似乎动了真格,丹粟小心翼翼凑近英招道:“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英招看向花神那变为原先长度两倍的白色发丝,轻轻蹙起眉头。
花神周身灵力波荡,如水波般向远处荡开,发丝上簪着的各色花苞被灵力震碎,随着灵波飘于空中,远远看去倒如同新降的一小处新雪。
见英招不说话,丹粟看向前方站得笔直的灵宴,选择凑到陆吾的身边。
陆吾久居昆仑山,除了向天帝禀告事务外轻易不上天界,更别提去四天灵所在七重天了。
丹粟与他并不算熟,但她实在好奇,便张口问道:“你们先前没有在南风之源试探过吗?怎么花神好像第一次来使用灵力一样。”
丹粟体格正常,但在陆吾身边也只到他肩膀。
因此陆吾便蹲下身子,微扬起头看着她道:“先前只来到方才那只睡着的魔兽的位置,只远远看到闪烁的微光和元霄的魔气,之后大批魔兽袭来,我们以火神珠护住自身,并未来此地。”
丹粟心中了然,正欲抬头看向那汪泉水。
却又听到陆吾继续说道:“没想到火神珠竟然能扩出那么大的结界,朱雀神主当真厉害。”
他神色认真,直直看向不远处的那道蒹葭绿色身影。
丹粟闻言十分得意地拍拍他肩膀,语气里带着夸耀:“那是因为灵宴在结界中汇入了自已的神力,因此结界才会变大容纳那么多魔兽,你难道没有发现那道结界的红光较普通火神珠更盛吗。”
原来如此。
陆吾想必永远不会忘记,那道从天而降后照亮整个育遗谷的红光。
他又转头看向那道身影,却发现灵宴却不在原地,她正步伐坚定地朝着灵波震荡的中心处走去。
花神心烦意乱,好似有无数的声音在她耳边嘲讽,她逐渐看不清眼前那汪黑泉。
花神从未遇到过花草无法复原之事,哪怕那是掌管天下草木枯荣的南风之源,因此自从抵达育遗谷时她便有绝对的信心,只要她能够靠近,便一定能够将南风之源彻底复原。
而如今那只泛起浅浅涟漪的黑泉,无疑是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几道她从未察觉的黑色纹路渐渐蔓延至她的眼眸中,如同茈藐色的花朵中出现了几条极不和谐的怪异荆棘。
一只手突然攥上花神的手腕,红色神力在那只手上显露,花神眼中的几缕黑色纹路如同见到宿敌般瞬间退却,她如梦初醒,耳边那些嘈杂混乱的嘲笑声如风中沙尘般散去。
“辛苦了,交由我吧。”
灵宴声音清亮,安抚了花神心中的焦虑不安。
花神抬起眼看着,周身趋于失控的灵力逐渐平息,茈藐色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浅褐色,身后飞扬的发丝逐渐缩短停下,安然垂在她的身后。
英招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先前花神灵力震荡时,他便觉得哪里不对,又因位置原因看到她额间黑了一瞬的印记,便顿觉该黑泉恐有迷惑人心之效。
他正欲上前,灵宴却已然站于花神身边。
英招突然反应过来,他与花神同神阶,自然神力也极为接近,那汪黑泉能迷惑住花神自然也能迷惑住他。
他此时忽然觉得还好灵宴比自已抢先一步,如若自已去拉开花神,那此时灵宴需要强制唤醒的只怕是有两人了。
周围安静下来,丹粟与灵宴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快步上前从灵宴手中扶过已经有些站不住的花神。
花神却在走两步后突然转身抓住灵宴的肩膀,神色凝重地说道:“这处黑泉,具迷惑人心之效。”
如果朱雀被迷惑,那方才便不会将花神一把拽出来的,英招正欲张口解释,却听到灵宴的声音。
她说:“我知道了,多谢你。”
灵宴在黑泉面前站定,正想从何处开始,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嘶吼声,在接近育遗谷入口之地亮起红色光芒。
灵宴闻声回头,看到此情景后轻眯起眼。
许是方才花神施加在黑泉上的灵力,使魔兽们感知到了威胁,故而导致原本平静下来的魔兽们开始一次次撞击结界,结界也因此向灵宴发出警示。
英招见状,连忙张口道:“结界不稳,神主快快解决黑泉。”
灵宴回头,盯着那汪此时已平静如面镜子般的黑泉,开始思索。
自已方才看到花神额间印记闪过黑色,抱着试试的心态握住她的手腕使她清醒,没想到竟然有效。
既然如此,这汪黑泉中的黑烟,应该与她上次在心海中与元霄相见时他放出的黑烟一致,应当都会害怕自已的神力。
想到这,灵宴已然冷静下来。
她紧盯那汪黑泉,两处手心处皆汇聚起红色神力,育遗谷入口处的红光更为明亮,仿佛在与灵宴周身的神力产生共鸣。
灵宴双手缓慢抬起,然后于发顶处汇聚后迅速在手中结印,一朵火焰状的莲花瞬间出现在她胸前,然后随着她的抬眼钻入黑泉中。
她结印速度极快,即使是站在她对面的英招也没有看清具体,只模糊看到灵宴幻化出的那朵火焰状莲花。
他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些熟悉。
因灵宴红色神力的注入,那汪黑泉并未像先前那般只泛起几处涟漪,而是如同被火焰烧开般冒着咕嘟的水泡,水波激荡,更有几滴泉水跳出,落入土壤后冒起黑色的烟气。
竟然有毒。
那必然需要速战速决。
灵宴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红光瞬间更明亮了几分。
她闭上眼睛,试图感应自已神力所抵达之处。
模糊混沌的黑暗后,灵宴隐约看到了一道红色光芒探入深渊,那缕红光不断向下冲去,而距离它仅一掌之远处便是那道绿色火焰。
但却有什么在拼命阻碍红光那般,它始终保持一掌的距离与火焰相望。
黑暗中的思想更容易发散混乱,灵宴盯着那缕红光竟恍惚看到因草木枯萎之势而饥寒交迫的无数百姓,看到了因寻找源头而费尽心力的花神、土地神和各路山神,看到了无数贫苦之人只能被迫远离故土寻求生机……
灵宴生来便锦衣玉食,上了七重天更是处处妥帖。
她从未见过也不曾体验过这样凄凉悲惨之境地。
但谢俞氏将她教得很好,知礼仪,懂诗书,更因谢景言的缘故,对霁州城百姓也带有些许天生的怜悯之情。
她不曾见过,但依旧同情。
画面不断闪过,最后停留在祖母的面容,她朝着灵宴伸出手,温柔道:“灵宴。”
然后是母亲、父亲、灵犀、余珏、丹粟……她所见过的所有人朝她喊灵宴的模样,然后又逐渐离她远去、消散在黑暗之中。
“祖母。”她喃喃道,周身的神压毫不掩饰地向四周扩散而去,丹粟等人不曾设防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压震得一晃。
恐怖的神压如洪水般席卷过黑色山林,惊醒了还在熟睡的魔兽,传送到育遗谷入口的火神珠结界处,传遍了整个育遗谷。
灵宴黑暗的视野里,红光如一支被束缚的箭般缓缓靠近那抹火焰。
却在距离火焰仅一指的距离处与黑烟碰撞而停下,灵宴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顿觉另一股金色神力汇入箭中。
紧接着又是几股泛着不同颜色的神力汇聚,那支箭闪耀出白色光芒,尾羽处拖着五颜六色的神光,以不可抵挡之势汇入绿色火焰中,将那缕黑烟冲了个彻底。
周边安静下来,灵宴眼前的黑色安静一瞬,便如同清晨振翅的金乌那般发出耀眼的光芒,冲散了目之所及的全部黑暗。
灵宴的面前一片雪白。
她则站在那片雪白中,有些不知所措。
紧接着一道苍老却温暖的声音响起:“灵宴。”
灵宴瞬间愣在原地。
那是祖母的声音。
可祖母不是已经——
灵宴有些恍惚地转身,然而在不远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祖母,祖母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银白的发髻梳得整齐精致,连脸上的皱纹都透露着和蔼,看向灵宴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慈爱。
“灵宴,过来。”
祖母声音轻轻,一如往日唤她来吃茯苓糕那般轻柔。
灵宴只愣愣地看着她,一滴眼泪就突然悄无声息地落下来,砸在那片雪白中消失不见。
她看向祖母熟悉的怀抱,却硬生生控制住自已想冲出去的脚步。
祖母在那头依旧伸出双手,语气一如往常:“来到祖母这里,祖母给你茯苓糕。”
灵宴只缓缓抬起右手对准面前之人,轻声道:“你不是我祖母,她早已轮回转世,但还是谢你,我终于见了她一面。”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瞬间穿透面前之人的身体,化作黑烟彻底消散。
灵宴却看着那消散的黑烟,右手颤抖的几乎举不住,她捂住脸蹲在那片雪白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灵宴已然平复好心情。
她缓缓睁开眼,面前却是丹粟焦急的脸庞。
那张平日里总是爱玩爱笑的小脸,此时正皱成一团,眼泪含在眼睛里摇摇欲坠。
“怎么了。”灵宴倚靠在离夏的肩膀上,抬起手轻轻摸过丹粟的脸庞,轻声问道。
“你可吓人了,南风之源爆发出绿色灵力的瞬间你就倒了下去,还好离夏抱住你了,把我吓得差点就要带你回四重天直接找本草了。”
灵宴闻言轻笑一下以表安抚,然后扭头看向那已然恢复清澈的泉水和水中的南风之源。
它此刻脱离了魔气的干扰,彻底显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那原本虚弱的绿色火焰现如今充满了整个仙球,它燃烧得旺盛,如同春日中最茂盛引人的那棵万年古树的绿叶。
灵宴伸手撑着地面准备坐直身体,却发现手下的泥土已然不是先前那被消耗殆尽的模样,它湿润松软,是天下所有草木彻底恢复的根本。
灵宴坐直身体,向四周看去。
离夏半跪在她身后,双臂虚虚地轻扶着她,眼神中满是温柔。
周边的枯树虽然还是一叶不存的模样,但却不再是先前那漆黑一片宛如烧焦般恐怖的模样,而是幻化为北方冬日的树木模样,让人看着便忍不住猜想待春日来临时这里将是怎样一副茂盛而清凉的模样。
灵宴满意地站起身来,她神力消耗后还有些虚弱,但还是能够自行站稳。
南风之源上的魔气彻底解决,育遗谷的草木树木也恢复了正常,接下来只需等待时间的雕琢,这天下的草木也将彻底恢复,世间也会恢复往日的安宁。
灵宴想着,便觉得未来的一切都将充满期待。
毕竟。
春天总会让人充满期待。
春天?
春天!
灵宴瞬间想起位于自已虚鼎中的那节苍灵枝,那是青龙派月陌交于她的,而南风之源已经彻底恢复,那这节苍灵枝又有何用。
灵宴正沉思着,育遗谷入口处却突然传来魔兽的嘶吼声。
南风之源只能恢复草木正常的枯荣,而不能够净化已经被魔气污染的世间生灵。
灵宴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站直身体,抬腿向着育遗谷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