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一向粗神经的莫文心很难说出到底哪里奇怪,但是空气中浮动着的那种微妙气氛,让她感觉出了十足的不自在。

夏天的夜晚沉闷温热。

颜悦大着胆子发表意见,“我想让莫文心给我讲题,今天的试卷太难了,我有好多都不会。”

莫文心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她。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颜悦没有接收到,目光投向莫风,“可以吗?”

她从不会像莫文心喊颜不渝颜哥那样叫莫风莫哥,更别提向他提出请求。

莫风有些诧异。

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其实是女孩善解人意的表现。

他弯着眸子,轻拍了下莫文心头顶,“好啊,把她打包送你了。”

莫文心立刻大叫,“啊?就这么把我卖了?”

城市的灯火像倒映在陆地上的星子。

把两个小姑娘打包送到颜家时,夜色已经浓稠的仿佛化不开的墨砚。

狂风乍起。

淅淅沥沥的雨说落就落,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莫风站在颜家古朴的大门前,看见院子里的一棵参天大树,不知什么原因被修剪的奇形怪状。

颜不渝从背后环住他,黏黏糊糊,“下雨了,就在这里住下吧。”

莫风感受到他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自已身上,无奈道,“你老是这么粘着我干嘛?”

颜不渝无赖似的,“喜欢。”

莫风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正对着他,认真说了一句,“嗯,你喜欢。”

他的眼睛直视着颜不渝,颜不渝下意识握紧手心,想要抓住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抓住。

沉默的氛围忽然开始蔓延。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嚣张的雨点甚至砸进了屋里。

莫风推了下颜不渝肩膀,自然地催促他,“快进去,让杨叔关门。”

就好像他刚才那个奇怪的反应只是颜不渝的错觉。

杨叔五十多岁,精神矍铄,“是啊,少爷你们快进屋吧,别淋着了。”

虽然来过这里不少次,但莫风却没在颜家住过。

颜不渝的房间简洁得不像话。

莫风之前没注意,这次再看,才发现他的屋子像一间密室。

这间密室一样的屋子让莫风心里的情绪更加复杂。

失落,心疼,无语,悲伤……反复纠葛。

他忽然意识到,偌大一个颜家,颜不渝的卧室好像是最不花心思的。

因为颜悦的房间里堆满了她喜欢的东西。

而颜不渝的房间,甚至看不出他居住过的痕迹。

——对各种事物的无欲望。

莫风无奈的发现,颜不渝身上的病症又中了一条。

不对!

他还是有感兴趣的东西的……

他喜欢看电影!

想到两个人曾一起看过那么多部电影,莫风又默默划掉这条特征。

可是划掉以后,他又有点儿茫然。

颜不渝之所以会喜欢上看电影似乎也是因为他……

如果这个条件成立,那恰好印证了,对方是拿他当精神支柱。

莫风从不在意自已成为别人的精神支柱。

从莫父去世以来,他一直都担当着那么一个角色。

可这个开始一旦是伴随着欺骗的开始,他就很难不介意了。

就像杜裴说的一样。

颜不渝现在的行为是饮鸩止渴,一旦他病好了,他只会觉得过去的自已荒谬。

这种病态的爱走不到未来。

它掺了假,淬了毒,莫风曾经以为它是蜜糖一块,吃下去才发现它只有外表是光鲜亮丽的。

蜜糖变成了锥心的刺。

颜不渝的每一次告白都让莫风意识到,这是假的。

他像童话里被女巫施了咒语的王子,每一句我爱你都是因为女巫的咒语,而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或许有人会不在意这爱意的来源。

但对追求一份平等的爱的人来说,这就特别不公平。

到底是怎样的童年会造就出这样一个拉“陌生人”当救命稻草的人?

莫风忽然很想要知道颜不渝的过去。

可把那些血淋淋的创伤再度暴露在阳光底下,对于那个受伤的人来说,必然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他没必要去探究。

何况就算探究出了又能如何?

如果爱是假的……

那他求证爱的过程就没有意义。

莫风表现的越正常,颜不渝心里的躁动不安反而越大,以至于他要时刻紧盯着莫风,不让他脱离自已的视线。

连洗澡的时候都不行。

他甚至举着手发誓,“宝贝,我保证,绝不做多余的事!”

面对他的三番请求,莫风再度温柔拒绝,“不行。”

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颜不渝无意识的用食指高频敲击着什么。

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已的躁动。

不行。

不应该是这样的……

莫风为什么不质问他呢?

如果质问,他就可以坚定的说出“我爱你”……

他可以解释清楚的……

纷乱芜杂的思绪搅打在一起。

颜不渝的表情越来越冰冷。

他讨厌所有不按照预定轨道行进的事情。

比如王艳萍的死。

他不在乎那女人会怎么样,但讨厌她的死影响到莫风。

颜不渝视线紧盯着浴室里朦胧的人影。

他想起雨天里泥土的芬芳,少年嫩白的脖子和被雨打湿的发梢。

那本该是个平平无奇的一天。

如果他没有发烧……

如果莫风不是正好经过……

如果他死在当时……

蔷薇气味的湿气蔓延出来,攫取住人的神经。

颜不渝渐渐有些呼吸不过来,浓重的墨色在他眼睛里晕染开。

他想起可乐甜又腻的味道。

想起天边的烟花绚烂绽放的时刻。

他就是爱莫风。

如果不爱,怎么会记得这么多的细节?

磨砂门忽然被打开。

莫风看到门外的人,被吓了一跳,“你怎么站在这里?”

颜不渝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转变,委委屈屈,“想陪着你。”

如果把颜不渝拟化成一只狗,那他一定是只粘人的金毛。

莫风擦着自已凌乱的湿发,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床上坐着,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