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应的是宗政锦,他没顾得上别的,眼疾手快的将帷帽在地下捡起。

正要替夏知霖戴上,却听到周围一阵细小的惊呼之声,夹杂着各色议论。

“夏二姑娘这个妆面倒是新鲜好看的紧,果然是美人胚子,淡妆浓妆总相宜。”太子妃笑道:“你说是不是啊,母后”。

宗政锦回头看时,只见少女秀美的脸庞上点缀着片片金箔做的面靥,有星星的形状,有月亮的形状。配合着斜飞的胭脂和远山样的黛眉、饱满娇红的口脂,显得清贵又妩媚。

宗政锦一时间拿着帷帽呆愣在原地,葱笼过来小声讨要,才不好意思的还给了她。

乔皇后把夏知霖叫到跟前,细细观摩了她的妆面,赞叹不已道:“本朝女子妆容以素雅为主,很难见到这样艳丽动人的妆面了,还是你们年轻的女孩儿懂得打扮。好孩子,是哪个女使给你梳妆?回头也让宫人去学一学,给本宫和太子妃换个新式样”?

“并不是女使手巧,”夏知霖笑道:“民女前几日长了红斑,甚是苦恼。一日突然想起看过的前朝文人小品笔记,里面记载了前朝一些奇巧妆容,其中以一种叫做‘面靥’,是以胭脂、金箔、珠翠、或绘制或剪贴成花卉图案装饰于面部。民女想着,这不刚好遮丑?故而今日第一次试了这个妆面”。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前朝笔记小说是假,大学选修的《古代女子妆容发展史》是真。熹朝“面靥”并没有流行开来,只有一种粗糙的胭脂红点代替,被称为“蘸红”。和夏知霖在夕阳底下blingbling的金箔面靥云泥之别啊。

乔皇后又问妆容名字。

夏知霖想了想,这其实是她个人在“黄星靥”的基础上发明创新的,“黄星靥”是以金箔制成小花,她是制成了星星月亮的图案。

遂答曰:“星月靥”。

星月靥,星月夜,梵高听了都得直呼内行,我可真是个起名天才。

夏知霖没有做好表情管理,得意翘起的嘴角被宗政锦看得清清楚楚。

真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蒋贤惠满身珠翠、含羞露怯由妈妈搀扶着进到郑府和郑二郎拜堂的时候,女眷们还在围着夏知霖讨教面靥的制法和花样。

唯有夏知雩不肯理会出风头的妹妹,只看着蒋贤惠硕大精致的卷草纹赤金帔坠出神。

还有一个人,躲在廊下角落里,仿佛和热热闹闹的婚礼,欢乐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那人就是新娘子的妹妹蒋温柔。

虽然是姐姐的婚礼,但是妹妹穿的甚是素淡,比平日里还要简单。只穿了浅桃红的绫子袄,同色三涧裙,一点图案丝绣也无。

不用想也是蒋贤惠的主意,敲打过妹妹让她在自已大婚的时候不要“喧宾夺主”。

好在以后也不会这样了,不会再给她侮辱了。

蒋温柔捏紧了拳头,看向人群中的夏二姑娘时,却是又难过又无奈。

本来想趁此机会和她解释一番,可见这样的情景也是无望了。

她马上就要逃出生天,和之前的生活作别,可是对于夏知霖,她始终是愧疚,又掺杂着一丝不舍的。她不愿意失去这样的朋友,尽管她已经无颜去奢求她的原谅了。

夏端领着妻儿回府的时候一脸得意洋洋。皇后娘娘不但夸赞了他女儿的美貌,夸了他教女有方,还赏赐了一些宫制新式样“岁寒三友”“水中八仙”金稞给夏家。金稞价值事小,皇后亲赏,且是当着诸位同僚的面,夏大人可是脸上有光的很。

自从晏娥郡主去世以后,夏府好久没有这样的荣耀时刻,那些埋藏在黯淡的灰烬深处的往事,似乎又开始闪闪发亮。

宗政锦一直等到婚礼结束,才看到夏知霖从人群中解脱出来。他拍拍夏知霆的肩膀,对方咽下一大口番糖糕饼,拍拍肚子开始充当信使,摇摇摆摆把夏知霖带出郑府后门的巷子里,顺便在不远处替二姐和未来二姐夫把风。

明日一定要二姐姐多讲一些新鲜故事给我,夏知霆从袖子里掏出没吃完的糕饼,一边吃,一边回味着《燕燕传》(《莺莺传》)的精彩内容。

这一切都被夏知雩收进眼底。

夏知霖见四下无人,对宗政锦轻声道:“何事这么着急,非要现在说”。

宗政锦看着夏知霖脸上闪闪发亮的金箔小星星,在昏黄的月光下发散着柔和的光,突然心生怜爱道:“你脸上的斑要不要紧,明日我让王太医去夏府给你看看,别落下疤痕”。

“怎么了,有疤痕宗政公子就要反悔了吗?”夏知霖故意怄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怎会,”宗政锦哭笑不得,又正色道:“姑娘知道我的心,就算是有朝一日你发秃齿摇,鸡皮鹤发,锦,不改初衷”。

“好啦好啦,”夏知霖明明有点感动,却又不愿承认,只是娇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宗政锦今夜屡屡被冤枉,又是气恼,见夏二姑娘娇嗔的模样,又是喜欢,真真是百感交集。

这就是古人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吧。

还是俞兄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总之从来我行我素的宗政公子在夏二姑娘面前总是没脾气。

他想到正事,低头望向夏知霖道:“纳采、问名这两步都走了,前日我父亲母亲商量着腊月二十便去夏府纳征下聘,将我二人婚期定下来”。

饶是21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提到婚娶之事,夏知霖还是有些羞涩。

“那和我说有什么用,还用听取我的意见吗”?

宗政锦认真道:“听”。

夏知霖笑出声来,在这个男尊女卑的鬼年头,能征询未婚妻意见的男子,宗政锦也是奇货可居。

听说国公爷在西京城是出了名的“惧内”,夏知霖觉得那只是很尊重妻子而已,没想到宗政锦继承了国公爷的优良传统。

“好”。

她听见自已轻轻说。

“什么”?

“腊月二十,不见不散。”夏知霖认真道。

宗政锦一笑,眉眼弯弯,甚是好看。

他道:“臂钏戴了吗”?

夏知霖乖巧的伸出双腕,

皓白的手腕肌凝霜雪,几乎与羊脂白玉一色。

宗政锦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对臂钏,又出其不意,又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的!

把夏知霖的双手握在掌中。

虽然天气已经逐渐寒冷,但是夏知霖感到了宗政锦掌心沁出了细汗。

真还是个纯情大男孩呢。

夏知霖暗笑。

小手用力,反握住了宗政锦。

宗政再欲掌握主动权时,却听见女子咳嗽,赶紧把夏知霖的手放开。

两人同时往声源处望去,竟是夏知雩。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们,一只手狠狠捂住夏知霆的嘴巴,一只手猛拽着对方。

夏知霆只剩下一双惊恐的眼睛,和徒劳的挣扎。似乎在诉说自已被胁迫的无奈。

姐姐对弟弟,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血脉压制。

“宗政哥哥,我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