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姜小鱼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映入眼帘的绣花床幔,有些恍惚的动了动手指。
洛璟曜就坐在她身侧的床边,额角抵在床梁上,将就着眯了半夜。
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动作,洛璟曜登时便清醒了过来,待看清楚眼前事物之后,才又放松下来。
“哟,终于醒了?”洛璟曜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颈,开口问道。
“……”姜小鱼张了张嘴,嗓子哑的厉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哑巴了?”洛璟曜故意皱起了眉,面露为难道:“难不成是烧傻了?”
姜小鱼吞了口唾沫,才费力的开了口:“你怎么在这儿?”
“好没良心的丫头。”洛璟曜摇头叹道,面露不满:“我在这儿巴巴的守了你一夜,你可倒好,醒了就问我怎么在这儿。”
姜小鱼有些茫然的看向洛璟曜,他虽然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却是面色苍白,眼睛因着熬夜有些泛红。额角上还有着浅浅的红印子,正是被床梁压出来的。
“谢……谢。”姜小鱼艰难道,她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算了,爷不跟你计较了。”洛璟曜懒懒的站了起来。
他正想伸个懒腰,却不料扯着了肩上的伤口,疼的顿时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姜小鱼下意识的看过去,便见着他肩膀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氤氲出来,在浅色衣衫上看起来格外扎眼。
“对……不起。”姜小鱼又有些愧疚的低声道。
“行了行了,别说话了。”洛璟曜赶紧摆了摆手,皱着俊眉一脸嫌弃道:“听你那破锣嗓子,还是好好歇着吧。”
姜小鱼便闭上了嘴,双眼无神的看着床帐,她的心里空了一大片,眼睛也干涩的厉害,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洛璟曜摇了摇头,吩咐了丫鬟好生照看着,便转身出了房门。
外头小厮见他出来,赶紧迎了上来:“爷,前头来客了。”
“哦?”洛璟曜停住步子,饶有兴趣的问道:“是谁?”
“是陆将军。”小厮恭恭敬敬道。
“呵。”洛璟曜眯了眯眼,“来的倒快。”
……
陆隐独自坐在正厅里,面色冷峻。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京州,会在天香楼见着姜小鱼,尤其是在洛璟曜面前。
当日洛璟曜邀他赴宴,陆隐自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因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所以想拉拢罢了。
如今圣上已然年迈,却尚未立储君。从前倒是有个皇后嫡出的四皇子,虽然年幼却天资聪颖,允文允武,深得圣上欢心。
本来私下里皆传,说四皇子是要被立为储君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去年皇后被废了,而四皇子也在去年的冬天没了。
余下的几个皇子自然对皇位虎视眈眈,其中炙手可热的自然要属大皇子和二皇子。而三皇子洛璟曜便是大皇子一党的。
只是……陆隐并不认为大皇子是合适人选。只不过因着洛璟曜盛情难却,他便走了这一遭。
洛璟曜素来花名在外,平日里行事放荡不羁,去天香楼倒也无可厚非。
二人初次私下会面,席间也不过寥寥数言,觥筹交错间夹杂着试探与提防。
饮了两杯薄酒,话还没说两句,门就被“咣当”一声撞开,当时席间在坐皆是一惊。
而最心惊的,自然要属陆隐。
当他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浑身的血液几乎都涌了上来。
看着凄凉无助的姜小鱼,还有她身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陆隐几乎按耐不住想上前把她搂入怀中的想法。
只不过却碍着洛璟曜在身边,他如今领了圣上赐婚的圣旨,若是被人发现已有发妻,恐有欺君之罪。
而最重要的是,陆隐担心会有人借此,对姜小鱼不利。
……
记得当时与楚国最后一仗刚刚打完,陆隐便是归心似箭,只不过因着他如今当上了大将军,尚要先领军班师回朝。
谁知甫一入京,圣上便召了他去御书房,凳子还没坐热乎,就是一道圣旨下来,要将公主指婚与他。
陆隐初闻圣上旨意,俊眉一皱,下意识的便是要回绝:“臣……”
话还未出口,便被圣上身侧的宁公公打断。
那面白无须,却已经满脸皱纹的老公公脸上带着笑,话里却是别有深意:“咱们圣上的爱臣之心,陆将军可要明白啊!”
圣上坐在龙椅上,并未开口,面上看不出悲喜来。虽然因为上了年纪,眼角已经耷拉了下来,目光却还算锐利,直直的看着他,眼神复杂,里头夹杂着提防与试探。
陆隐心中一惊,余光打量了御书房里的另外几位大臣,心间再一转,便是反应了过来。
卫国向来便有法令,若是娶了公主,便不能手握重权,为的便是提防外戚干政,甚至作乱犯上。
而像陆隐这种武官,若是娶了公主,要么是辞了职位,在京州闲散富贵一生;要么便是到边关镇守,且无诏不得入京。
本来的大将军是圣上的亲弟北王爷,在圣上心中,他自然是可靠之人。
只可惜与楚国这一仗,北王爷战死沙场,朝中又无可用之人,这骁骑大将军竟落到了陆隐的头上。
因此刚刚得胜还朝,圣上便一道圣旨下来,让陆隐娶公主为妻。要的,就是夺去他手里的兵权。
毕竟他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异姓大将,又极得军心,圣上自然忌惮。
陆隐从军,固然是为了有可以护住心上人的权势,可即便他不稀罕这兵权,圣上却也不愿意。
这一战,陆隐功不可没,不仅是军中,在民间也略有些声望,若是直接夺了他的兵权,恐落世人话柄。
圣上想名正言顺的去了他的兵权,便将公主下嫁于他,既可彰显看重他之心,又能名正言顺的削了他的权。
即便日后他不得不因此而辞去大将军一职,世人也只会叹一句可惜,再赞一出美人配英雄的佳话来。
今日御书房内除他之外,余下的皆为圣上心腹。他若是敢抗旨不遵,则更能名正言顺的直接被认定是恃功而骄。
抗旨是可以掉脑袋的大罪,若传出闲话来,说不定明日便能名正言顺的砍了他的头。
即便他说自己已有家室,圣上若执意如此,要一个小小百姓消失的悄无声息,又有何难?
陆隐不敢赌。
无奈之下,陆隐只能拱手应下,怀里还掖着她的家信,他却弯腰深深行礼,掩下眉宇间不快神色:“臣,领旨谢恩。”
而后,陆隐便留在了京州,明面上筹备与公主大婚,私下里却已经开始筹谋。
当日离家之前,他曾对姜小鱼说过,如果自己想要护着她,要么顺着这世道去谋权夺势,要么就去换了这世道。
他是为了她才在战场厮杀,一腔热血皆是为她所洒,谁知好不容易于生死中拼出一条血路,却依旧要被这世道所压着不能抬头。
那他现在,便只能换了这个世道。
……
因此,当日在天香楼里,当着洛璟曜的面,陆隐只能垂下眼眸,故作轻描淡写道:“不认识。”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抬头看她。
因为他不敢,光是听着她的声音,他就已经快要将手里的杯盏捏碎。若是对上她的双眼,他怕自己就会忍不住抛开一切,上前拥她入怀。
他本来打算着,等姜小鱼被带下去后,便让侍卫去偷偷救她出来。可是谁知道,姜小鱼竟然那般决绝的跳下了江。
当陆隐看见那抹碧色衣衫从窗口一跃而下的时候,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不过幸好那条江是京州的繁华之地,江边人来人往。听到楼下很快便传来救人的声音,陆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仍是提心吊胆的。
直到出了门,打听到刚才跳江之人是被顾书安所救了起来,他才略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