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胜刚下马车，独自一人走向远处，客栈里，许长生几人习以为常。
高灵郡不仅是梁天的故乡，亦是他东宫胜的。
空空荡荡的街道，老旧的屋舍，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东宫胜站在一处角落，望着那处曾有房屋的平地，空旷的平地处有着一小小房屋，不算大气，却也可遮风挡雨。
也不知站了许久，他转头离开，刚走几十步就见一处拐角行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旁边还跟着个背着麻袋的少年。
“祖母小心些。”
几人隔着十几步交错而过时，他眼角余光瞧见那人的拐杖有一处隐隐约约有几个字：
福……康健。
他转身回眸，那老妇人背影佝偻，旁边的少年朝气蓬勃，他却只盯着那根拐杖看。
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在原地红了双眸，尘封在心底十几载的回忆纷至沓来，总是拿着鞭子追着他跑的爹，总拦在爹爹面前不让打的娘，无论他做什么只一句“哥都明白”的大哥，一个个缓缓向他走来。
他张着嘴，泪顺颊而下，他想问问，爹娘，大哥，三弟，四弟，五妹，六妹，还有大嫂和肚子里的孩子：你们都还好吧？你们住哪？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可胸口好似有什么压着，让他直接喘不上气，只眼睁睁看着他们拐弯离去。
此时此刻，临别前皇上陛下顺口说的那句：“兴许能巧遇故人也未可知”有些震耳欲聋。他愣了半晌，脑海里的回忆散去，笑了起来，低着头哽咽低语：“活着……就好。”
向来只跪君王的膝盖狠狠磕在了地上，他朝着那个拐角重重拜了三拜，口中再无言语，只心中一句，各自安好。
起身，他向着来时路行去，如耳边无法回头的秋风。
……
“上头知道您会来此处，让属下在这等您。”
茶楼外的木桌旁，一名身着便服的男子与东宫胜喝茶，手里拿了几张纸递给他。
他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一一去看，所有的事都串联起来，重重迷雾也被拨开。
当年高灵郡来了劫匪，他爹娘他们当时被抢了，然后又被拉去做苦力，后来那帮劫匪虽然被当年守城的裴将军收拾了，可在此期间他们又被洗劫了一次。
后来他打下常州，那时他们已离了常州，一路上重重波折到了汉州投奔亲戚，只剩娘和大嫂腹中的侄子跟六妹陪着娘过活，这些年常州前景好了才搬了回来，却又撞上天灾。
好在，而今过得也还好。
东宫胜看完这些七拼八凑在一起的蛛丝马迹，轻叹一声：“这天下，其实很小。”
……
回返途中，东宫胜带着几人来到了让王孙玉连心惊胆战的小小茅厕不远处。
几人在那附近转悠了几日，时不时回来瞅一眼那小小茅厕，震惊地发现晋日日都有新的婴孩在里头，耳边是东宫胜一句句听到令人窒息的话。
“他们的爹娘很残忍，把他们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但他们的爹娘又很仁慈，仁慈的把他们留在这里等死。”
叶飞和许长生几人跪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
“师父，救救他们吧，他们太可怜了。”
“师父，求您了！”
“师父，师父，师父我可以少吃点，把给我买吃的钱留给他们买吃的吧……”
高大的背影立在他们面前，那是他们听过他最冷的话：“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这些人天生就命不好，你们站的不够高，没能力救他们。”
“可是师父您有啊！”
“对呀，师父！”
“师父……”
“我也救不了他们。”
几人满眼失望，一瞬失望后又忍着恶心，一个个冲进了那小小茅厕里，即使神色慌张，却依旧井然有序将那些还有些许生气的婴孩抱了出来。
跪在满地嗷嗷待哺前，苦苦哀求一遍遍喊“师父”说“要带着”，东宫胜沉默不语。
“到底能不能救！”
马车上，王孙玉莲一手抓着铁链，神色郑重地问他。
“殿下想救吗？”
“还问我作甚？”
“殿下愿意救吗？”
“我能不救吗？”
她虽爱玩乐，可不知为何，而今觉得玩乐那般无趣。
“殿下，之前臣问您的，您有答案了吗？”
“我想先听听你的答案。”
东宫胜点头，沉思片刻：“江山如衣，日落月升，岁月匆匆，或破，或烂，此衣唯此一件，需逢需补方可御寒护身，若因小烂小破而置之不理，往后衣物破损，处处透风，失棉则此衣难抵严寒，受寒则弱，人弱则难动，束手待毙则难与人相抗，衣无棉难熬冬，是以此衣必要逢之补之，珍之重之，莫失棉太多。”
“殿下的答案呢？”
正阳公主拱了拱手：“一怒拔剑起，豪杰共逐鹿，一寸山河一寸血，寸寸山河是众生。岁大饥，人相食，史书灾祸一笔过，千秋功过，苍生芸芸。朝立稳，民受灾。朝不稳，战乱灾，天降祸，苍生劫几载？是以，欲免苍生劫，须稳朝，治民，利民，固国。欲稳朝，利民，固国，先平内族，至使各族难挑民乱，由此，利民之法方可顺行。”
她明白东宫胜所行之事皆受父皇调派，她对他所有的厌恶，都来于一次次的惊心动魄，一次次的不如意。
可抛下这些，她，好似也没那般讨厌老狐狸精，只是觉得他的方式着实是有些吓人。
这一刻，她认这位早已是她师父的师父。
只因，那累累白骨，众生惶惶，她，想试一试！
“殿下聪慧。”
“好了，我们冰释前嫌。”王孙玉连拽了拽自已身旁的铁链：“快帮我解开，虽我扔了钥匙，可我知你必有备用钥匙，纵使没有，你也有其他法子。”
她神色淡定，与前些日惊慌失措到要铁链的模样大相径庭，就连她自个儿也不知当时自个儿为何昏了头要了铁链把自已锁上还把钥匙扔了……
虽这老狐狸精没那么讨厌，但着实……有些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