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洛阳给侯景的冲击,远比高欢大——毕竟高欢娶了娄昭君,见识不一样。可以同时跑四辆马车的宽阔街道,铺着青石平平整整,街道两边一望无际的房屋;大部分人锦衣华服,嘴里说着汉语,一切的一切,都和怀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在洛阳一天看到的人,比在怀朔一年看到的还多。

刘孟在旁边不断揉眼睛:“哇,哇,不是吧,还有这样的?侯哥,你看,你看!”

侯景觉得跟土包子一起,有点丢脸,刮了刘孟几眼。

他和高欢、刘孟,跟着段长来洛阳,有人弹劾段长擅杀边民,制造事端,段长回洛阳灭火。当然也不是没有代价,段长承诺,这一年飞鸟驿的给养,比其他高两成。

段长第一个拜访的对象,是元晖,人称“饿虎将军”。

元晖的宅子很大,是怀朔娄家的两倍不止,而装修奢华程度,让他们大开眼界:一排排门钉,据说是纯金做的,用丝锦缠着宅里的树木,在青石路面上,还铺着厚厚一层干净毯子,连下人,也是锦衣华服。

但是,侯景却很不爽。

进门后,家丁就查他们阀阅,侯景、刘孟是良家子,不得进入元晖家客厅。

而段长、高欢进入客厅后,高欢被留在客厅也没见到元晖,管家带着段长到后院。

后来段长描述,他是在澡堂拜见元晖的。

元晖家的澡堂有百数十平方,布置着几个水池,每个水池有10来平方。他被管家带到浴池时候,元晖正挨着池边,闭着眼睛泡水,两个赤身年轻女子在旁边给他搓泥,另外两个赤身女子一个端着一个果盘,一个端着一壶酒。

管家走过去在元晖耳边说了几句之后,管家朝段长挥手,段长走过去。元晖睁开眼睛:“你是怀朔段长?”段长赶紧上前哈腰点头。“听说你在怀朔胡作非为?”“不敢不敢,下人偶有放肆,已诚心责正。”段长赶紧回答。

元晖看着他。

管家手一挥,手下人把段长带来的数个箱子抬进来,打开盖子,白花花的银子。然后又带几个年轻的女子进来,段长说:“这几个高车婢女,是小的安排她们来服侍王爷的。”

元晖说:“你那是小事一桩,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段长说:“边塞寒苦,末将希望能在京中羽林军谋得一职,方便日后服侍王爷您。”

元晖点点头,说:“我明天看看哪里有空缺。我知道了”。说完,又闭上眼睛。

管家一看,赶紧挥手,带他们出来。

从澡堂出来之后,气氛轻松不少,管家眉开眼笑地对段长说:“段将,恭喜恭喜!安排妥当后,王爷会通知你,放心,王爷做事有名的公道!”

段长对管家感激不尽。

出了王府,段长擦擦额头的汗,对着他们三说:“这一关总算过去了!”转头又对高欢说:“还是你岳父厉害,指点我们走这门路,走,我们去吃饭喝酒。”

京城羽林军卫所。

段长带着三人拜会羽林军将领。段长拜见羽林军军主,其余三人在卫所等候。

恰逢羽林军下哨,一群士兵拥着一名队主进来,“牌九牌九,这次我坐庄!”

队主走进来,解下甲胄等,几人一看,只有胸皮甲;圆弓一看比六镇使用的小一号;腰刀倒是装饰得花里胡哨。

听说他们来自六镇,此人自我介绍是尺勃斤,祖上代郡,洛阳迁都搬迁到洛阳。尺勃斤带着一副“让你们乡下人长长见识”的样子,给他们介绍甲胄武器,比如胸皮甲,是用塞外野驴皮制作,上面镶嵌的铜纹饰,出自洛阳有名的十八坊;圆弓握手,花费了十两银子,也是十八坊得意之作。

他把圆弓递给三人,三人轮流看之后,均点头佩服。侯景问能否拉弓看看,尺勃斤示意可以,高欢咳了一下给了侯景一个眼色。侯景一拉,“啊”一声满玄——大概只有80石,之前侯景家传硬弓大概100石,飞鸟驿用高车改良后的反曲弓,大概130石以上。“厉害厉害,不容易不容易!”侯景恭维道。“我这把弓,队里只有一半人可以拉开!” 尺勃斤有点得意地说。

“爷你有马槊吗?”刘孟问。

“马槊?”尺勃斤有点不好意思,“以前祖上有过,但是那玩意好看不中用,羽林军没几个人用那玩意了。再说,长砍刀比马槊威风多了,是不是?”

三人相视一笑,知道了此人纯粹就是一傻逼。

“刘队、刘队,开盘了开盘了,快来!” 尺勃斤一听,又不好意思地和他们说:“我汉姓姓刘,我去去就来。” 尺勃斤走开之后,在外面却传来仅可听到的声音:“这几个人是怀朔来的,是大肥羊,不宰白不宰。”一会,尺勃斤来找他们:“几位兄弟,一起和我们耍几把?”

高欢一听,哈哈大笑,和侯景、刘孟一起耍去了。

段长出来之后,也加入他们牌九活动。

结束之后,段长、高欢居然小赢,然后高欢倡议,用牌九赢来的钱,请兄弟们一起吃饭喝酒,众人轰然同意。

数个时辰后,几人和一群羽林军军踉踉跄跄从歌坊出来,相互告别。

刘孟说:“怎么京城的羽林军沉迷酒色,膘肥肉厚,俸禄又高,一个个都是花架子,怎么当兵的呢?”段长叹道:“世事如此,你我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清晨的朱雀大街,行人稀少。马蹄踏在石板上清脆的声音,是那么的悦耳。段长带着他们继续拜会京城权贵。

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刚好在他们前面停下,车门打开,扔下两个青衫少年,然后扬长而去。

他们赶紧上前看,两个少年模样俊俏,但是脸色发布黑眼圈严重。少年见到他们,说:“梦醒了吗?这是哪里?”“梦?什么梦?”“前几天,我们好像在梦中生活一样,那里院墙高高的,房子大大的,里面的姐姐都很漂亮,东西精致好吃,夜里灯火像白天一样,还有宫装妇人陪我们玩游戏……”侯景刚想继续问,高欢示意停止。旁边又走过几个人,纷纷摇头:“可怜,又两个药渣!”他们把两个男子挪到路边休息,并让段长他们赶紧离开。

一行人骑马经过洛阳东市时候,此起彼伏的声音传来:“高车十五岁女子,未开苞,要价三十两!”“梁朝女奴,刚到新货,会唱小曲,五十两!”“良家子小孩自愿为奴,仅要三十两!”跟着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拿着绳子牵着几个人从市场出来。

不知不觉,已经傍晚。

“段将,我们去哪里?”

“卢尚书家,此人喜欢参本,京城大不易啊!”

卢尚书家拜访,这次又让高欢、侯景、刘孟都不爽。

到卢尚书家已是天黑,刚进院中,一个人披头散发、赤身裸体跑了出来,哇哇哇乱叫,后面跟着一个下人追着,并一直叫:“官人,发药了不能跑,不能跑~”。

家丁查了他们阀阅之后,只带段长一个人进客厅,其他人留在院子里等候——卢尚书只见士族。

据段长说,他在管家带领下进入客厅时候,惊呆了:一群汉人或坐或卧,神情恍惚,一个人高声说:“近来南人新作诗词一首,我读给大家 听 听~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

管家到一个躺着的人旁边耳语几句,他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说:“本官刚从南边拿来一批神仙散,段将是否一试?”不等段长回答,跟着说:“你们蛮族不懂,算了。你的事我知道了,下去吧。”然后捂着鼻子指着侯景高欢他们说:“好臭好臭,你们这些下人,快走快走!”

侯景他们眼中已经冒出火。

深夜,高欢、侯景和刘孟在客栈喝酒聊天。

“欢哥,早上那两个青衫少年,为什么被称为药渣?”侯景问。

高欢“嘘”一声,低声说:“高墙大院,美女如云,夜如白昼,洛阳还能是哪里?我看他们八成是去服侍太后去了。你看洛阳人都见惯不怪了。”

他们一愣,“洛阳门阀生活如此糜烂,我们在六镇真是猪狗不如啊!”侯景继续说。

“第一次来洛阳,大开眼界啊。我真想过他们士族的生活啊。”刘孟嘴里流出口水了。

“哈哈哈,靠你自已啊?”侯景说,“看你的刀快不快了!”

其余二人吓一跳:“这可是诛九族的。”

“我听说,南朝萧梁是有道明君,而且现在顺应大势,皇帝小儿也开始信佛了。”侯景敲着桌子说。

“信什么明君,按我说,只要回到孝文皇帝以前的旧制,好日子就回来了。”高欢冒出一句。

侯景一愣,静静看着高欢。

“孝文皇帝以前的旧制?”

高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咳嗽一声,说:“我朝靠着旧制,开疆辟土,孝文皇帝改革之后,反而人情堕落,四海纷扰,新不如旧!”

刘孟在一边,喝了一口酒,说:“你们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反正我不怕啥,六镇是没吃没穿的,但是洛阳有啊,这里人随便一家,都够我吃一辈子了。老子有重甲长矛,高车柔然可以一敌三,打羽林军,估计可以一敌五!活不下去,咱就去抢,我们鲜卑人,谁拳头硬谁能吃肉!”

“喝酒喝酒”,三人哈哈大笑。

“洛阳事远,我担心的反而是六镇。”

“六镇?”刘孟、侯景一惊。

“六镇给养仰仗朝廷供给,现在情形,给养基本断了。近年干旱异常,民不聊生,加上六镇民风彪悍,极易出事。”高欢说。

“不过,乱世出英雄,不乱,我们怎么有机会?”

“对,王侯将相岂有种焉!”侯景说。

是夜三人大醉。

数日后,段长果如事前所说,被任命为羽林军要职。而接任段长的是杨钧,怀朔镇将终于换人了。

高欢、侯景、刘孟,带着朝廷任命文书回怀朔。

侯景或者未意识到,此次洛阳之行,对他后续几十年造成了莫大影响!回到怀朔后,众兄弟知道了洛阳士族糜烂的生活,一半是骂娘,另一半却是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