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满城皆哭。

时洛阳人口六十余万,尔朱荣所带领队伍才不到万人人,而因诛杀过甚担心被报复,契胡人普遍不敢入洛阳城,一度有人向尔朱荣建议迁都到晋城。

而洛阳,官员担心后续继续被杀,居民也听到风声说契胡骑兵准备劫掠洛阳,人心惶惶,向东边、西边、南边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

尔朱荣陪同元子攸回皇宫,众人见到街道萧条,人烟稀少。

打听之下,慕容绍宗让尔朱荣马上出安民告示,以免人情惶惶,为此,帝国下旨,在河阴罹难的众朝臣给予追封;随后提拔了一大批人做大臣,充实朝堂。凡此种种,人情稍安。

尔朱荣向周边亲信问是否迁都晋阳,元天穆却坚决反对:“自古未闻晋阳可做帝都;晋阳地狭,容不下众多朝臣;大魏经营洛阳多年,根基仍在,无须搬迁。”慕容绍宗颇同意高欢说法。

最后,尔朱荣在皇宫内登高远眺,看到宫殿巍峨壮丽,树木成行,大受震撼,最终打消了迁都念头。

侯景陪同高欢前往娄家拜访高欢岳父。

时娄拔死于河阴之难,娄内干悲愤难平,对着高欢大骂“蛮子毁我家世,毁我大魏基石”,大骂高欢“认贼作父”,高欢长跪在地,不敢抬头回应。侯景见状赶紧让人关闭大门,以免隔墙有耳。

从娄府出来,二人相对无语,世事如此,何须多言?

这边人情稍定,又传来战火消息。

葛荣基本控制燕赵大地,数十万大军包围邺城,劫掠粮草的叛军,一度离洛阳不到两百里,一时间洛阳又人心惶惶。

怎么平定洛阳人心?这是丢给尔朱荣的第一个难题。

并州。

侯景病了。

河阴之变之后,侯景就经常梦魇。

他梦到自已拿着马槊刺杀王公大臣,好几个人的脑袋被砍了,血在眼前喷出几米高;还有刀槊之下,白花花的脑浆、五颜六色的内脏肠子,就在眼前飘啊飘。耳边还有面目狰狞的骑兵,歇斯底里的狂笑,仿佛置身于地狱。

这时候他已经带着家眷搬到了晋阳尔朱荣霸府附近。

每当梦魇狂叫之时,苏薇就叫醒他,给他擦满头的汗水,细声安慰。

这一日,依旧梦魇之后,侯景一个人趁着晨光,在周边闲逛。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木鱼声,循声看去,原来是一个寺庙,只见山门零落。侯景跨过山门,有一个天井,然后前面是一廊房子,中间那间挂着“大雄宝殿”几个字。

耳边已经传来了诵经声音。

继续前行,到了门口,大殿中间是一尊大佛,两边各有数尊佛像,只见一个僧人,边敲木鱼边念经。

反正不知道他在念什么,侯景呆呆地看着和尚。

不知过了多久,和尚停下,叫唤了一声:“施主,进来吧”。

侯景跨步进去,在一个蒲团随意坐下。

“施主,你有龙虎之相,可惜近期杀戮过甚,善哉善哉!”

侯景激震,脸色大变,用手指着和尚:“你是谁?”

“你入我门,反问我是谁?施主倒想想,你是谁。”和尚打起了机锋。

侯景气息暂时平息,看着眼前这和尚,身形矮小,但竟长着高鼻深目,是一副西域人士相貌。

“大和尚,你说我杀戮过甚,那杀人是对还是错?”侯景目露凶光,盯着和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对即是错,错即是对,施主你着相了。”

“人终有一死,死于施主之手,和死于他人之手,又抑或自然老死,有何区别?有果必有因,施主何必沉迷不悟?”和尚喃喃说。

侯景看着和尚,长呼一口气。

“我佛说众生平等,人之于畜生蝼蚁,有何区别?末法愚者,只知锦衣玉帛,不知轮回因果,本该堕入地狱……”和尚呢喃话语,让侯景轻松起来。

“慢!”侯景大喝一声。

“和尚,你就说,他们该不该杀?”

“该杀!”

“哈哈哈哈”,侯景再问一句:“他们该杀?”

“阿弥陀佛,治愚千言万语不如一砍刀。诸法灭尽,末法愚世,尘归尘,土归土。凡人相,我相,众生相,皆为虚妄。”……

和尚还在呢喃,但是“治愚千言万语不如一砍刀”却如醍醐灌顶。

对啊,怎么没想到呢?

数千官员,人模狗样,但是在面对屠刀时候,却如羊羔一样任人宰杀,就是数千头猪羊,这么短时间内都杀不完,他们是什么?这就是愚啊,人只有智愚之分,对待愚者,砍刀比较合适。

这些人,甚至还不如打草谷那些牧人,他们起码还会反抗,他们什么都不会。

他们咋这么蠢呢?

侯景长呼一口气,眼神逐渐温柔起来。

“和尚,你说我有龙虎之相,怎么解?”

“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施主谨记,向南而生,面海则亡。凡事皆有因果,种善恩得善果,恶恩得恶果。”

侯景听罢,起身长笑,快步离开大殿。

晋阳十八巷。

高欢牵着马往家里走。

旁边一个老妇人,突然对着高欢跪下磕头,高欢被吓了一跳,把妇人拉起来。原来这是一个萨满老妇,穿着五颜六色布条状服装,披头散发带着夸张的高冠,萨满嘴里还不断说着什么,高欢大概听到大人、神之子等词,在旁人投来敬畏的眼神中,高欢觉得这是赞美。

回到家中,侯景已到高家。此时,高家已成怀朔众人据点,高欢在怀朔的党羽,如段荣、窦泰、尉景、司马子儒,早来的刘贵,还有贾献之、孙腾、侯靖、蔡骏等人,已悉数抵达晋阳,追随高欢归附尔朱荣。

六镇起义,死伤十数万人,其实权贵伤亡甚少,反倒是底层镇兵百姓,死伤小一半。

高欢洗手之后,走向大厅坐下,侯景早在旁边等候,刘贵、段荣等也在一边。

“最近时常梦魇,河阴血腥味犹在身边。表哥是否有同感?”侯景心有余悸地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六镇军民惨死沙场时,可有他人可怜?”高欢看了一眼侯景,“适逢乱世,大丈夫当立于天地之间,何必在意妇人之仁?”

“太原王杀伐果断,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段荣问。

“太原王堪比董卓,但尚未取大功,未能服众。如若破葛荣,平汉中,方为太原王不世之功业。”高欢说。

“太原王是董卓,谁是曹操?”刘贵问。

高欢笑而不语。

“太原王英伟卓识,群雄蚁附,尤其目前奉天子令诸侯,实远超董卓。”刘贵说。

“太原王春秋正富,志向宏远,实是我等之福分。”高欢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