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闲下来苏禾与路今安便会带着狗蛋读书,路今安负责写,苏禾负责讲。两天学一整句,慢是慢了些,但是苏禾要求会写会背诵理解意思对狗蛋来说已经是一件难事了。

狗蛋不算聪明,但是很用功,有时候苏禾在院子里都能听见他背书的声音。

三字经快学完了,狗蛋马上要迎来他的第一次考试。

试题是路今安出的,毕竟他是亲历过童生试的。

“栓子,在门口干什么呢?”苏禾瞥见栓子站在门口张望,“也不嫌沉,端着盆子站在外边儿。”

栓子闻言,不好意思低下头,将盆子送进院子。

“想认字吗?”苏禾突然问。

栓子愣了片刻,狂喜道:“想的,想的······”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低,连狗蛋都能看出他脸上的失落。

微风吹过,苏禾轻轻笑了一下,栓子听到此生最美的天籁:“每日这个时候来。”

来干什么,来认字。他能认字了,栓子的眼中噙满泪。爷爷一定很高兴,他恨不得立刻与他分享。

路今安和苏禾假装没看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想在人前落泪。果然,栓子侧着身子擦干眼泪寻了个板凳坐下。

狗蛋调皮道:“栓子哥哥,你能和我一起读书了。”

路今安与苏禾对视一笑,灵魂开始相契。

“今天学这句: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

“狗蛋,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人如果不学习,还不如小动物。”

苏禾轻轻点头,现在对狗蛋的要求停留在能解读出字面意思即可,不指望他能说出多深邃的见解。

栓子学着狗蛋的样子举起手,苏禾同意后才说:“学习让我们成为有用的人。”

苏禾眼里浮起一丝赞赏:“说得不错,不断学习不断思考才会不断进步。栓子第一次认字就有这种理解,大家一起鼓励鼓励他。”

路今安和狗蛋已经熟练抬手鼓三次掌,然后冲栓子竖起大拇指。

而苏禾此时的视线被门口的掌声吸引,“谁在门口?”

听到苏禾的声音,门口的两个人匆忙跑开。

路今安问:“有人在门口吗?”

“大概有两个。”

苏禾刚才只起了个头,注意力分散,听到门口稀稀拉拉的掌声,起码有两个。

路家后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在辩驳到底是谁出了错。

“都怪你,鼓掌鼓那么慢,被发现了吧。”

小孩用袖子擦了一下快要流出来的鼻涕,说:“姐姐,对不起,那我们还能认字吗?”

“说了好几回了,别用衣服擦,埋汰小鬼。”

姐姐似乎很嫌弃妹妹,随后却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拭着妹妹的鼻子和衣服。

“栓子哥哥,是招娣姐姐。”狗蛋小声汇报。

“嘘。”栓子拉着狗蛋躲在墙后,差点被发现。

这一天真是奇怪,都喜欢躲在门口听。自己这食肆开的,都快成学堂了。

再上课的时候,苏禾也躲在门后逮住偷听的招娣和妹妹盼娣。

因为这名字,苏禾生了好大一场气。

“今天不上课,男生女生各自讲讲。谁愿意先说说?”

盼娣只有三岁,还不懂事只会学话:“姐姐,我是赔钱货,不是男生女生。”

招娣捂住盼娣的嘴巴,“你忘了,要举手才能说话。”

再无人应声,苏禾看向路今安。

这个问题无疑是踩着时代的红线,生理构造不同导致男女之间产生了天然的差距,片面地以为一方至上是愚蠢的行为。之所以让路今安回答,苏禾是想看看到底在古人眼里女人算什么。

路今安沉默,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所有的词语都好像显得匮乏。

“都不说,我来说。”

“盼娣,你记住了。你是女子,不是什么赔钱货。这世间天然对女子存在偏见,我们能做的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尽我所能为世间女子发声。”

“狗蛋,栓子,我希望你们不要为环境影响,学会辨别是非。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璧上鸣。”

声声入耳,振聋发聩。

苏禾转身回了屋子,路今安悄声嘱咐几个孩子莫将此事说出去,眼睛却看向招娣。

招娣明白,这话着实有些惊世骇俗,她颇受震撼。再三发誓不会泄露,保证妹妹也不会乱说话。

至此,路家学习的人增加至四个孩子。

刘婶子每月多给苏禾五十文算是狗蛋读书的钱,栓子接替狗蛋每日去山上捡来一小担柴火,招娣姐妹采来野菜蘑菇。

“你今日冲动了。”路今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苏禾闷闷不乐,快要抓狂:“女子在他们眼里竟是如此低贱之物,动辄打骂,从小便要背上赔钱货的名声。她才三岁,还什么都不懂。”

路今安有些理解她的落差感,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他们改变不了,管好自己就是。

“苏禾,这是大明。”

在这里有些话是不能说的,那是动辄砍头的死罪。

“所以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苏禾现在完全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两人开始了第一次冷战。

所有人都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却没人插得上手。

路今安不再跟着苏禾去摆摊,晚上挪了铺盖在地上睡。他气,气苏禾不识好人心。

苏禾面上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只是眉间多了些戾气。用米宝嘉的话说,是俏丽中带着一股深沉的辣,总之不好招惹。

忧思成疾,苏禾病倒了。

来势汹汹,烧得迷糊不认识人,抱着枕头骂路今安没良心。要不是她没力气,胖揍一顿出气也不奇怪。

苏禾的身子本就没恢复好,又遇上路今安断腿,挣钱还债养家一大摊子事。若不是她的一股精气神撑着,早就垮了。

路今安想了许多,想苏禾,想自己,想他们俩。有些后悔,要是当初让着她些,会不会两人还是相敬如宾的样子。

算了,她那副脾气,要是知道自己故意让着她,肯定会发火。

路今安将帕子拧干,换下苏禾额头上的那块,忧心忡忡地说:“让你逞强,这下好了。”

“哼。”苏禾突然冷哼一声,吓得路今安跳出去一步远。

还好,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