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车祸醒来,苏禾一直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一个关于红尘苍生的梦。

梦里她穿成大明一个普通小农女。刚出生便被抛弃在荒庙,遇到好心的路家夫妇收养,成了路家的童养媳。后来路家夫妇相继离世,日子过得愈发艰难。原主为了补贴家用去县城卖绣活,不料遇人劫财,推搡之下磕了脑袋。她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

“禾儿,喝点水。”

苏禾能感觉到自己的头抵在一个人的肩窝处。喉咙火烧一般,偏偏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劲儿,只能凭借身体的本能吮吸递到唇边的水。

耳边时不时还有男人些许无奈的声音:“慢点喝,别呛着。”

半碗水喝完,苏禾感到自己被平放在床上。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然后是凉水浸泡过的帕子。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那人的脸,终抵不过病体无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禾的手指动了,鼻子能嗅到风带着茅草混合泥土的气息。

吃力地睁开眼,有些阴暗,只微弱的光从门缝透进来。正欲起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禾儿,你醒了。”

男人的语气中带着万般惊喜,双臂紧紧箍住她整个上半身,挣脱不得。

“松开。”

苏禾嗓音沙哑,许是说得急了,喉咙发痒,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男人慌乱地松开手:“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苏禾下意识缩起肩膀,小心翼翼往后靠,压抑着内心的恐惧问:“你是谁?”

“禾儿,我是安哥哥啊。你不记得我了吗?你……我去请大夫,你等等我,我马上去。”

男子风风火火跑出去,没给苏禾继续问话的机会。不一会儿,领回来一个头须全白的男人。

“赵大夫,您快给禾儿看看,她……她不认识我了。”

“莫慌莫慌,容我喘口气。”

“伸出手来。”

苏禾没动,警惕地看着眼前两个奇怪的男人。

“禾儿,听话,给赵大夫看看。”

苏禾充耳不闻,怎么劝都不为所动,紧紧贴着床边。

三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苏禾想了千万种可能,每一种法子成功的可能性都为零。她现在这副虚弱的样子断不可能在一个强壮的男人外加一个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人手底下逃脱。

权衡利弊,她选择暂时配合。缓缓伸出手,女人的手腕格外纤细。翻转,并没有自己记忆中烫伤的疤痕。

这,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脉滑而数,痰火内盛,气机不畅。以清热化痰为主,再行润肺止咳。路家小子,放心吧,再吃几副药便可痊愈。”

“赵大夫,您再看看,禾儿她不记得我了。”

“我这这身子骨都要被你摇散架了。脑袋有瘀血,散了兴许能好。”老者说完便离开了。

男子见苏禾挣扎着想下床,快步上前扶着。

“禾儿,你歇着就好,我待会给你熬药。”

“卫生间在哪里?”

路今安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什么是卫生间?

苏禾见状,思索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再仔细一看男子的穿着,深色头巾,交领,腰间系裙,典型的上衣下裳,且袖长出手七寸。会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大明吗?

“禾儿,你是要出恭吗?”

路今安跟着村里的秀才读过几年书,算是天资聪颖的那类人,仅从卫生二字便猜测苏禾大概是想去方便。

被搀扶着走出茅草屋,苏禾这才得以窥见这屋子的全貌。

两间茅草屋,一口水井,一隅菜地。这便是路家的全部。

“今年是哪年?这是哪儿?”

路今安怔愣了片刻,开口道:“洪武十八年。”

洪武十八年,郭桓案爆发。以侍郎头衔主持户部工作的郭桓以下三万人被处死后案情扩展到民间,百姓中产之家大抵皆破。

路今安没有忽视苏禾微微凝起的眉头,掩饰内心的好奇,继续说下去:“这里是平安村。”

“平安村离应天府有多远?”

“应天,坐马车大概半个月吧。”

苏禾顺嘴问了一句就没再继续,仔细回忆起明史中的片段。

路今安坐在架子床边的矮凳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一会儿便起身出去了。

苏禾不敢放松,直到一股难闻的中药味冲击着她的嗅觉粘膜,她才意识到那人是去熬药了。

这药一定很苦。

晚饭吃得简单,三个野菜粗面饼子是路今安的,一碗鸡蛋羹是苏禾的。

苏禾用木勺在中间划了一道,吃完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给路今安。

“禾儿,快吃,这是专门给你补身体的。”路今安拒绝得果断,把盛着鸡蛋羹的碗放回苏禾面前。

“我吃不下了,你不吃就浪费了。”

“那等明日……”

“明日就坏了。”

路今安这人倒是乖觉,三两口便把鸡蛋羹吃个干净,末了还倒了小半碗水冲着喝下去才心满意足。

苏禾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一海碗汤药便头疼,更让她头疼的还属晚上怎么睡觉。

“禾儿,乖乖喝药,这个给你。”

路今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帕子里包着三颗裹满糖霜的蜜饯。

在路今安一脸期待下,苏禾挑了最小的那个。

药很苦,蜜饯却很甜。

只一张架子床,苏禾不可避免地和路今安躺在一块儿。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魂吗?”苏禾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路今安沉思片刻答道:“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如果我是鬼呢?”

路今安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与禾儿朝夕相处,自然能瞧得出她今日处处不对劲。

“你是苏禾吗?”

“是。”

神经紧绷加上药效发作,苏禾没听到路今安的回答便忍不住睡去。

借着月光路今安仔细打量身旁的人儿,样子没变,耳后的红痣仍在,就连睡着的小动作都和平时没两样。不是苏禾,能是谁呢?

“我不怕。”

尽管如此,路今安还是打算明日再去找一趟赵大夫询问苏禾性情大变的缘由。

若真是鬼怪,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