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手保护期

便宜兄长总算得了空应约来见俞融。

见她没了初见时的紧张无措，还淡定自如地吩咐候着的侍女撤下去，青年揶揄地笑了起来，“猜到了？”

“坐。”俞融虚点面前的石几，把书卷合拢放在一侧，又比了手势叫暗卫也撤了下去。

凉亭中只有小火炉沸腾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只偶尔有几声鸟叫虫鸣。

俞融没和他客气，语气带了点玩笑似的抱怨，“兄长骗得我好苦。”

他用手背抵着唇角，笑意还是不小心从眉梢露几分，看着清冷疏离的人这一笑便生动鲜明起来了。

“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该戏耍道友。”

他略微收了收笑意，面色如和煦春风，漂亮的凤眼中却有如宝石一般锋锐绚丽的火彩。

这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即便他言辞恳切，深黑的眸子认真凝视时给人一种被重视信任的错觉。

俞融没有和他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在下乘坐的灵舟意外被卷入此地，所求也不过是希望能与道友合力破除幻境。”

青年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折扇的扇骨，好像在心底衡量她的话的真实度。

“我观道友对幻境似乎没有涉猎。”

“是。”

这是无可避免的短板，因此才更加需要谋求与他人的合作。

“如若道友有意，愿为君差遣，全力协助破除幻境。”

面前的人看着她许久，笑意逐渐从面上落到了实地。

“哪里的话，能与道友合作破除幻境，自然是最好的了。”

笑着搁了扇子，他将茶杯微微倾洒，茶水在石桌上蔓延成一个鸿字，“便唤我徐鸿罢。”

卫国公府为徐姓，这自然是幻境里用的化名，当不得真。

俞融从善如流，叫那茶水在桌上又画出个蓉字来。

交换过姓名，俞融讨教后才得知，幻境的核心是由男主齐晟与女主秦玥的虐恋故事支持起来的，围绕二人而运行。

暴力破阵或许能叫他们几个修士脱身，但灵舟上那些灵力微薄的倒霉蛋会永远迷失在幻境中。

而妥帖一些的破局之法算倒也不算难，最终目的就是破坏这个故事的整体走向。

作为幻境主角的齐晟是幻境的绝对主角，无法被自然抹杀。

因此只能通过削弱幻境主角权势，与影响故事走向来破坏幻境自成一体的故事逻辑。

进而削弱幻境自我修复的能力，实现柔和的破阵手段。

也就是说，她先前怂恿徐鸿扶持其它皇子和男主打对台的行为，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破局的要点。

难怪在马车上他露出那种忍俊不禁的表情。

想到自己先前倾情演绎了想要争从龙之功的大野心家，发出皇位不是齐家人才坐得的暴论，俞融不由感到点久违的社死。

但只要尴尬不上脸，就当无事发生。

俞融清了清嗓子，假装没看到对面调侃的眼神，正了神色从怀里掏出本账本来。

“我翻了府里账本，虽然重新做了账，但也看得出少了巨额的进项，思来想去恐怕是国公府用来养兵了，道友比我先来，应当知道的内幕更多些。”

青年颔首赞许道，“道友敏锐，皇帝轻视行伍，以国公府在军中的威望与权势，说是徐家军也不为过了。”

即便知道周围有人刺探，以他们两个修士不可能发现不了，俞融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这个凡人幻境实在太像她所熟知的古代了。

这是在商量谋逆的大事，即便是在幻境中，对她这个半吊子修士来说可太刺激了。

“那，那个位置...道友是如何计划的，是推位皇子上去,还是...”

她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徐鸿笑着摇了摇头。

“大业当徐徐图之，只是此地灵力枯竭，长居此地于修行之人也会有所影响，还是从歪瓜裂枣中选一个不太差的罢。”

那可是造反欸！

俞融有点失望地按下自己的小心思。

但想到其他身陷幻境，没有修为近乎凡人的灵舟诸位，也觉得还是早早破局出去更妥当。

互相说开了目的，两人开始商议分工。

徐鸿去试探诸位皇亲能力品行，而俞融接过府里的暗卫探子，去挖掘和刺探幻境剧情的大致走向。

磋商许久，只见金乌西沉。

侍卫传话说是老爷回了府，请世子过去用晚膳。

俞融起身相送，夜风凉而尖锐地覆在脸上，叫思维更加清明活跃。

有虫鸣蛙叫，凝结的露水顺着叶片滑落，一切是那样生动和真实。

修士的手段，已经足以凭空塑造出万物真实又鲜活的兴亡盛衰了么？

俞融突兀地出声，“这真的只是个幻境吗？”

长身玉立的青年回头看她一眼，眼中的冷淡与夜色一致的凉。

“或者说，叫幻阵更为贴切，你与我，与他们，都是阵中人罢了。”

他们？他们指的是灵舟上的那群人吗？

不，发自内心的冷意叫她意识到。

“他们”，指的是除了二人外的幻境中的所有人。

俞融有些沙哑的开口，灌了一喉咙的冷意。

“秦玥、云若、那些死了的家丁，还有据说曾经死在齐晟手下的人...都是活生生的凡人？”

独立意义的人被赋予了既定的身份，根据剧本的需要一无所知地演绎这个故事，按照故事的要求生老病死。

故事的背景是虚假的，可是每个人却一点都不假。

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找到破局之法的兴奋与暗搓搓干大事的雀跃一下子冷却下来。

方才商讨从龙之功和剧情的每一个字眼翻过来背面都像钉了一条人命，渗着丝丝血气。

被选中的无辜的凡人国度被迫上演着狗血虐恋....又会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个“真实”的爆款节目呢？

青年颔首，依次肯定了她念出的每一个名字。

驻足看着她的表情在细微的不忍、愤怒与果决上做着复杂的变换。

正当他以为她要发怒，质问为什么不告知的时候，却听到她轻飘飘的开了口。

“多谢道友，告知。”

我再想想。

遇到匪徒能淡定自若，这是原主修为带来的遗赠。

与陌生修士敢称兄道弟、全盘托出，这是前世和平安宁的养育出来的天真。

是谁造就了这样罔顾凡人意志的幻阵，试图主宰他人的命运呢？

无疑，也是神秘莫测的修仙界中人。

她怜悯被写好命格剧本的凡人。

可自己的身上，又何尝不是背负着原著中身死道消的命运呢？

残忍而危险，这才是破阵离开后即将面临的所谓“仙界”。

幸运的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段“新手保护期”向作为凡人的自己告别。

俞融半阖了眼，吐出的气顷刻凝结成了白雾。

看不见太阳的时候，还是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