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缓缓睁开了眼,对上她满眼欢喜的一张笑脸,呼吸一致,只一瞬的功夫,公主殿下的红唇又在他脸颊上留下了痕迹,陈建平只听她低低柔柔的唤自己:“夫君。”

“公主,这不合礼制。”陈建平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毕竟从制度上来说,驸马即使尚了公主,可二者一就是君臣关系,公主还是公主,不能称之为夫人,也就没有夫君这一说法了,一般称驸马。

云秀只觉有些好笑,自己的夫君真是可爱,尽信这些外面传言,虽说制度是这么说,可皇室其他出嫁的公主,据她所知,关系好的都是关起门来喊夫君的,哪能有在外面喊驸马,关起门来还喊驸马的?

“夫君,夫君。”云秀这般想着,于是又笑着唤他夫君,又往他怀里凑了凑。

又闹腾了许久,五更已过,公主殿下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驸马爷早已整理妥当,为她更衣,而后蹲在床边为她穿鞋,动作小心翼翼。

坐在拔步床边的公主殿下眉眼含笑,不曾言语,想要看清那人的表情,那人只低着头,沉默不语,温顺乖巧。

这般景象若是让外人看了去,定会说上一句妇唱夫随。

清晨的阳光洒落大地,鸟儿们欢快的鸣叫着,偌大的公主府里早已忙活了起来。

“传膳。”

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冬雪一语言罢,十几名丫头便端着各式各样的菜鱼贯而入,好大一张桌子足足摆了二十余道菜,看得人眼花缭乱。

饭菜上桌后,那些个丫头沉默的退了出去,连伺候夹菜的小丫头都跟了出去,冬雪屹立在门口随时待命,公主殿下坐在饭桌旁边,驸马爷立在饭桌旁边等待吩咐。

无公主令不得上桌,这便是礼制中的一条规矩之一。

“坐吧。”云秀允他入坐,含笑道:“阿平,你我如今是夫妻,许多规矩在外面守着,在府上……便不必。”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娇羞,然后又似不知羞的继续笑,给他夹他爱吃的八宝兔丁。

“谢公主。”陈建平仍是那般乖顺模样,只是听她刚刚唤自己阿平,有些不适应。

云秀也不恼他这般生疏模样,继续安静吃饭,偶尔给他夹几块菜,而他也会相应的去夹她喜欢的菜放入她的碗中,这番场景当真是,恩恩爱爱。

两人在成婚之前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见过几次面,没有过多的了解,可那宫女去英国公府一趟,云秀便得到了很多与他有关的消息。

例如他平常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有什么习惯,脾气怎么样,这些她都一一从老嬷嬷口中了解了。

同样的,陈建平在入公主府前,上官皇后早已派人出宫,到英国公府教导他如何讨公主欢心,如何不惹公主生气,还会告诉他,公主爱吃什么,爱做什么,讨厌什么。

一顿饭下来,陈建平很拘谨,虽吃着自己喜欢的菜,却不甚高兴,只是这份不悦,不曾露于面上。

陈建平夹的每一道菜都是云秀爱吃的,云秀只感觉此时此刻自己无比幸福。

比起陈建平的拘谨,云秀倒是很自然,像个关心媳妇的小丈夫,吃完饭就带着人逛宅子了,毕竟这公主府陈建平还不熟悉。

虽然这府是新建的,可完全是按照公主殿下的喜好建的,所以她即便刚刚入住,那也是轻车熟路,旁边还有个冬雪,在这府里转想迷路都难。

陈建平认命的被她带着到处逛,听着她滔滔不绝的介绍,这是哪,那是哪,那又是哪。新婚的公主殿下与他蜜里调油,恨不得黏在一起。

公主殿下的身高只到他的下巴,可陈建平每每低头看到她这般温柔模样,都好似胸闷气短。

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毫无预兆冲进他生活的女人,是他今后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虽不愿,可事已至此,别的心思也该收收了。

陈建平虽隐藏着情绪,可云秀也不是傻子,能察觉出他并没那么高兴,只觉他是不习惯这里,于是便对他道:“日后此处便是你我的家了,我知道你不习惯,慢慢来。”

“谢公……”陈建平话未说完,云秀抬手阻他言语,含笑不语,陈建平懂了她的意思。

春日洒下,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无声且美好。

……

驸马和公主虽住在公主府,但三朝回门的规矩却还是在的,这一日,陈建平和云秀坐着马车入皇宫,因今日特殊,宫里早已摆好宴席,宴席上,皇后娘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驸马和公主那桌。

那己为人妇的小女子面色极好,满眼柔情,为新婚夫君夹着可口的菜,时不时与他耳语几句,笑意盈盈,与手足闲聊时,也如昔日般绽颜开怀,对此,上官皇后颇为满意。

此次宴会,来参加的皆是皇室中人,有皇子王妃,公主,还有其他驸马,这场宴会既是景安公主的回门宴,又恰好是端午,故而很是热闹。

景国的皇上虽然褒贬不一,但值得肯定的是,他在开枝散叶这方面是勤奋的,无愧列祖列宗,甚至在历史长河中,他子嗣的数量也能在皇帝这一行名列前茅。

从皇子到当皇上这些年,他所出的皇子皇女加起来总共有六十八个,膝下手足之间的年龄差从一岁到三十几岁不等,子书云秀在皇子公主中排行三十六,年仅十七。

为彰显皇家和睦的景象,手足之间互相称呼皆是以名,亦或者排行代称,不喊封号。

景国皇位立嫡立长,其余皇子绝不可能有参政议事的机会,他们学习的都是吟诗作赋的娱乐项目,长大后出宫立府,在这繁华京城中安享一生,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

当今太子是上官皇后所出子书长兴,上官家是整个景国最大的世家大族,不少世家大族都往那边靠,不少皇子因此没了夺嫡心思。

公主不比皇子,没有什么皇位要争,嫁了人后住在公主府上,那便能逍遥快活,而她们的驸马,多半也是如此。

陈建平入宫后方知自家公主不算奢华,富丽堂皇的宫殿宽阔,近百桌案几千道菜,美酒糕点又无数,聊天都要让手底下的人传话,所以公主皇子的身后总有宫女太监来来往往。

陈建平虽在外征战多年,他出征时也就十七八岁,本就是世家子弟,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曾在宫中吃过饭,可许是隔得有些久了,纵然他以前见过京城的繁华,这场宫宴也令他有些不适应。

陈建平不由心中叹息,这些菜的结局,要么赏赐给有资历的太监宫女吃掉,或者送到宫外以高价售卖,亦或者赐给潮中的那些大臣,可大办还是会像垃圾一样被倒掉。

此刻他又想起边关同袍们,若是让他们看到了,想必一定会气得破口大骂吧?

年少时他不知疾苦,他以为边关也有好吃的,结果去了只能每天啃干巴巴的饼,又硬又难吃,还噎嗓子,一天天的米都没有几粒。

若不是仗着家中有点身份,没有从军中最底层的士兵开始当,陈建平相信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长年征战,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空无一人的村庄,无人耕种的田地,还有饿死在路上的人,活着的就去啃草皮树根,许多地方的树都是光秃秃的,再没东西啃了就去吃观音土。

尽管吃了可能会死人,可除了这些也吃不了别的东西,若是不想吃土的话,便只能吃人肉了,他见过卖妻卖女卖儿子的,甚至把自己卖了的。

那时他方知,原来人肉可以叫两脚羊,不羡羊,和骨烂,饶把火,原来这天下竟有那么苦的人。

那时他拿刀的心便动摇了,他在军中有一个姓陆的好友,他曾问过陆将军:“你说如果不打仗,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不想打仗,难道就能不打吗。”陆将军虎背熊腰,擦着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打,看着他们发展起来,咱景国也就完喽。”

他摇摇头,拿着战刀,对着明月苦笑:“是啊,只能以战止战,唉。”

陈建平闭了闭眼,把自己从过去的回忆里拉出来,皇室奢靡之风本就盛行,他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都强力压下,闷闷不乐的吃完了这顿饭。

……

“你不开心?”回府的时候,子书云秀见他闷闷不乐。

“太奢侈。”

陈建平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与她说的,她是公主,不曾见过塞外风景,也不会理解她所说的奢侈,可能还会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确实是奢侈。”子书云秀的回答令陈建平有些惊讶,他很难想象这个顿顿都要二十几道菜的人会觉得那样很奢侈,却忘了自己国公府家宴的时候也是几百道菜。

“母后说。”子书云秀淡淡道:“这样的奢侈,是寻常人永远都无法享受的,她说这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吃菜的时候也少弄些,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行,我都听你的。”

陈建平微笑,原来这是个讲道理的公主啊。

“夫君从过军,见过许多苦难。我虽不懂,但都听夫君的。”云秀温声细语的说着。

陈建平听着身旁人儿说的一番话,一股怒火再次升起,却又被她最后那句话硬生生浇灭,心中五味杂陈:“其实也没什么了,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就过什么样的日子。”

云秀害羞一笑,于她而言,以后的日子就是与他一同过,那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

日子慢慢归于平静,两人吟诗作画,她爱看他舞剑,他便舞给她看,她总是笑眼弯弯的在远处,看他的一招一式。

她喜欢弹琴,他便在旁饮酒,认真欣赏,她第一次见他饮酒,忍不住问了句:“你不是不喜饮酒的吗?”

他微笑着回答她,脸不红心不跳:“回京之后就爱喝了,边关的酒没京城的好,我还是更喜欢喝京城的。”

他没怎么正经在边关待过,都是一路在打仗,京城有好喝的酒,边关也有,他分不清哪里的酒更好,但是在这京城之外,他感觉心中很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