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醉酒
“丁大人这首诗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有令人读之欲潸然泪下的真情实感!”
“是啊,是啊,听到这首诗,下官仿佛看见了我豫州子民,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
恭维之声响成一片。
一时间整个大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时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左布政使杨仪清,开口说道:“今日大家难得相聚,又有如此雅兴,咱们不如来玩一个行酒令,以助酒兴如何?”
听到声音,一众官员纷纷向杨仪清投来询问的目光。
“杨大人,要以何为令呢?”有官员询问道。
杨仪清看向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低头不语的李乘风身上:“今日我等能在此宴饮,从京城来的押运官李乘风李大人是为头功。没有他送来赈灾粮食,就没有如今的欢庆场面。”
李乘风慌忙起身:“全赖皇上仁德,各位大人用心政事,下官不敢贪功。”
杨仪清摆摆手让李乘风坐下:“今天这次行酒令,因为照顾到李指挥使是武将,咱们降低一下难度,就以最常见的‘酒’字为令,如何?”
本来杨仪清刚才的夸赞,让李乘风心情不错。
但听到后面这番话,再看到一众官员也向自己看来,且眼神颇有深意。
回过味儿来的李乘风,不禁心中暗骂:这杨仪清,狗日的。明知道我是一个武人,还非得玩什么行酒令。你玩你的也就是了,还他喵的美其名曰照顾我降低了难度?!
这要是再答不上来,罚酒事小,但丢脸事大呀!
待杨仪清话落,几个仆人上前,将众人面前的酒杯换成了酒碗。
看着巴掌大的酒碗,李乘风眼皮不住跳动。
大齐王朝文臣一向就看不起武将,酒席宴会中,让那些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丢丢脸,活跃一下酒桌上的气氛,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李乘风又不能翻脸。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是个粗鄙的武夫,但也不能直接认输啊,那样的话,脸丢的更大了!
李乘风揉了揉一脸的青色胡须,眼神不经意瞟向了末席。那里,满嘴流油的王若虚正吃的不亦乐乎!
“好小子,就你了!”
李乘风再次起身,朝大堂内的各位官员拱手行礼:“诸位大人,刚刚杨大人的提议也正合下官的心意。不过,方才我多饮了几杯,这会儿头有些痛。为了不扫大家的雅兴,下官就让我的徒弟代我行酒令吧。”
大堂中的官员们听后,都是一副:我们懂你这个武夫,自己不想丢脸,就让自己的弟子来代师丢脸了,哈哈。
反正弟子对不上酒令,还能推脱自己学艺不精。
“好的,那从本官开始吗?”丁茂才丁大人跃跃欲试的发言。
杨仪清脸色微变,连忙出言道:“丁大人,既然行酒令肯定要有判官的。您作为最公正无私的布政使,下官斗胆想请您作为判官。”
“是啊,杨大人言之有理。丁大人您肯定不会偏袒任何人,作为判官再合适不过了。”
堂下众官员也是纷纷阻止“丁教授”的加入。
丁茂才显得颇为遗憾:“既然如此,本官就作为本局的判官了。”
被师父拉来挡枪的王若虚,站在李乘风背后,心中恶意揣测:丁大人,你手下这些官员是不想再听到您的大作了……
一切就绪,行酒令正式开始。
杨仪清一拱手,清了清嗓子:“冷夜晓星月如钩,酒似三江四海愁。”
“好。”众人齐声叫好。嗯,明显这叫好声,比丁教授的马屁要真诚的多。
这杨仪清倒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虽然也是马马虎虎。
其他官员自然也是难不住的,依次对上了酒令。
很快,命运的齿轮还是转到了李乘风这里。
李乘风轻咳一声:“嗯,那啥,若虚你代为师对上一对吧。”
王若虚心中暗想,自己肯定不能上来就对那些千古名句,不然不符合自己粗鄙武夫弟子的人设啊。但,随口糊弄肯定也是行不通的。
看着皱眉沉思的王若虚,邻桌的官员满含揶揄的口气问道:“小友,能否对上这句酒令啊?”
王若虚心中苦恼,明明满肚子的诗句可以随意白嫖,但那全是流传千古的名句名篇。而且万一里面再有犯忌讳的地方,他喵的,这众目睽睽之下可是说不清的呀。
妈的,喝酒!
反正丢人,也是我们师徒两个的……
王若虚弯腰端起酒碗,连干三碗!
“哈哈,李大人的弟子真是好酒量啊!怪不得你师父让你来行酒令,原来是挡酒的啊!”哄堂大笑中,有官员出声讥讽道。
李乘风也是老脸微红:“你小子是来解渴的吗?你给我争点气,这些家伙都在笑话我呢。”
“师父,嗝!你容我再想想,刚才一时没有发挥好。”王若虚打了一个酒嗝。
不得不说,除了丁茂才,豫州官场的这些家伙个个都是有些本事的。带有酒的诗词佳句,信手拈来,张嘴就有。
眼看着行酒令的顺序,转了一圈,离师徒二人再次越来越近了。
王若虚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这时代的酒虽然度数不算高,但这后劲却不弱啊。
“李指挥使,又到你们师徒二人了。哈哈。”有官员出声提醒,还特别把师徒二人四个字的语气加重了一些。
妈的,真是光屁股拉磨,转圈丢人啊!李乘风内心狂呼!我他妈的也是贱,没事儿参加这破酒宴干嘛!
小情绪改变不了尴尬的现实。
李乘风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后的王若虚:“小子,快上啊!”
“啊,又到我了?”王若虚弯腰端起酒碗就要喝。
李乘风不着痕迹的摁住王若虚的手,咬着后槽牙说:“我草,你小子是真渴了吗?我喊你来是给我争光的,不是让你来大义灭亲的!”
王若虚看着老脸通红的师父,内心也是苦苦挣扎。
师父啊,我要是对上一些名句,免不得又要引人注意。我现在在一些大佬面前连个臭虫都算不上,万一惹一些人不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您就让我先猥琐发育吧,我不想开局浪过了头,千里送人头啊。
李乘风此时才不管王若虚的小九九,瞪着他说:“你小子,把在京城写反诗的才华拿出来几分。至少也别让你师父我老脸没地方搁啊!”
看着快羞愤自尽的李乘风,王若虚心中不忍。
站起身开口说道:“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大堂内一瞬间的安静后,哄堂大笑。
“哈哈,通俗易懂!通俗易懂!”有不少官员看着这一大一小的师徒组合,笑着调侃。
李月娘本来还对王若虚抱着很大的期望,因为她早就听李乘风说过王若虚的那首反诗。
上次突然出现的林中虎那伙马贼,打断她要求王若虚作诗的计划。
借着这次酒宴还想着能一睹小虚虚的文采,结果憋了两轮,憋出了一句打油诗……
李月娘把头深深的埋在案几之上,大口吃菜,“你们都看不见我,你们都看不见我……”
要不是自己的亲爹还坐在那儿,恐怕这个大大咧咧的花木兰,早就掩面而逃了。
杨仪清听完王若虚的这句酒令后,开怀大笑:“小友这句话虽颇有生活气息,但却算不得酒令诗句啊。丁大人,您判官感觉如何?”
丁茂才丁布政使假模假式,摇头晃脑的说:“嗯,语言质朴,但还是缺乏感情和深意啊。不妥,不妥……”
哎呦我去,王若虚心里忍不住吐槽,别人说我这句不行我认了,关键是你丁教授谁给你的勇气,来嘲笑我啊?!梁静茹给的吗?!
“罚酒三碗!”杨仪清捋着胡须,笑着开口。
本来头脑已经有些发胀的王若虚,这回再次三碗酒下肚,脑袋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
也好,赶快喝醉,也不用在这儿丢人了。
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王若虚醉了……
他的大脑随着酒精的刺激,意识不断的发散。
他好像又回到了被流放蜀州的道路上,三角眼儿和大长脸两个狗日的差役,又打自己了。
嗯?还有笑声?!哦,是酒宴上那些官员在笑。
王若虚的思维稍稍又清醒了一下。原来自己还是在这酒宴上,看着那些官老爷开心的笑容,还有嘴角流出的油水和酒液,王若虚也笑了。
“嗝”,打了酒嗝,耳边好像有人说话。
“哎,长脸儿,这说来也怪哈。咱们两个冻的跟孙子似的。这臭书生怎么好似一点儿不知道冷一样啊?”
“哼,贱人命硬呗。这臭书生和城外的那些死倒儿穷酸一样,都是该死的命。”
穷酸,该死的命!贱人命硬……
脑海里嗡嗡地响个不停。
王若虚苦笑,贱人命硬。呵呵,真是可笑。
官道两旁那些饿殍命可不硬啊,甚至脆弱到一碰就碎。
那些易子而食的穷人,那些被扔到锅里的孩子,命可不硬啊。
我王若虚也是个穷酸,贱命。但我的命更不硬。
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是真正的命硬之人。
老百姓们啃着树皮时,你们一样可以喝酒吃肉。朝廷的赈灾钱粮来了,你们更可以喝酒吃肉了!
坦白说,王若虚也不算是什么好人。
好色,又怕死,畏畏缩缩地不敢放开自己。
具体怎么说呢,好的不纯粹,坏的不彻底。
他看见可怜之人,内心忍不住的想伸手帮他们一把。但,自己能力又不够。
他看见可恨之人,内心忍不住的想抱打不平,揍他们一顿。但,自己能力又不够!
所以,他活的有些煎熬,有些内耗。无论是在上一世,还是穿越到这个大齐王朝。
看着那些可怜无助的灾民,他无能为力。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内心,想让自己尽量的铁石心肠一些。
但这次醉酒,在酒精的驱使下,让他的内心一点点呈现出来。
酒宴上的开怀畅饮,官道旁的饿殍遍野。脑海中强烈的画面对比,让他的内心一点点滑向失控的边缘。
“小友,小友,又该你对酒令了!”
“呵呵,是啊,是啊,小友。你师父对你可是抱着很大的期望呢!”
有人在和自己说话?王若虚的意识再次从浑浑噩噩中被拉回现实。
酒令?酒令,是啊,还没结束。
王若虚低头看见了师父李乘风,他的老脸此时如果没有胡须的掩盖,恐怕已经变成猪肝色了吧。
“哈哈,酒令,那就对他娘的酒令!”
这一刻,醉酒状态下的王若虚,早就把什么怕死,什么猥琐发育,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见鬼去吧!
王若虚弯腰,手端起酒碗。李乘风此刻想必已经放弃了:丢人就丢人吧,反正我就是粗鄙的武夫。
在众人的哈哈大笑中,王若虚一口气干了碗中酒!一股豪气直冲脑门,豁然开口:
“饮尽杯中酒,杀尽仇人头!”
本来已经准备再次嘲笑这两个粗鄙武夫的众人,笑声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好诗,好气魄!”杨仪清拍案而起!
同样激动的还有李乘风,看着王若虚渊渟岳峙的挺拔身形,眼泪都快下来了:“好徒儿,为师的裤子算是提上来了!”
李月娘抬起头,抹了抹嘴上的油渍,一脸错愕:这家伙前两轮是装的吗?
吟出这句诗后,王若虚内心的愤懑仿佛找到了发泄口,喷薄而出,再也止不住了。
他抓起案几上的酒壶,拔开壶塞,咚咚咚的仰头灌了一大口。
而后晃晃悠悠的走到大堂中央。
扫视一圈众人,缓缓开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管一晌欢,谁怜空腹子。”
李乘风听到这儿,感觉已经有些不对了。这诗明显意境和当前场景不太对吧。
一众官员中,已经有人脸色很难看了。反倒是杨仪清脸色却很平静,甚至眼神中还透露着奕奕神采!
好个狂小子,好个李乘风能有这般胸襟和胆略的弟子!
酒劲还在上涌,王若虚一仰脖子,把酒壶喝了个底朝天!
眼前的场景已经变得虚幻而不真实了,但情绪仍然在翻涌!
王若虚抬起手指,指向众人,语气中满是不屑和讽刺:“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知朝朝入君口。”
“我草,完了。你小子是彻底把豫州官员全得罪了!”粗鄙的武夫此时也听明白了这首直白而又辛辣的诗。
李乘风急忙起身,拱手行礼:“各位大人,劣徒醉了,满嘴胡话,还请诸位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着连忙去拉还在晃晃悠悠的王若虚。
“混账小子,发什么疯呢!快给我回驿站去!”拉拉扯扯间就要带王若虚走。
丁茂才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消失殆尽。杨仪清也再次变成宴会刚开始时的严肃脸。
“李指挥使的这位高徒,文采斐然,有意思的紧啊,呵呵。”丁茂才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李乘风慌忙跪地说道:“都怪下官教导无方!今日孽徒失礼,冲撞了诸位大人,下官代其赔罪!”
“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今日酒宴就到这儿吧。诸位,本官先行一步了。”
丁茂才和杨仪清一前一后,走出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