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被镶嵌进去的人脸上神态各异，有惊恐的、有大笑的、有愤怒的。
绵绵无穷，大多数都是年幼的孩子和老人，而越往里走老人的尸体渐渐被青壮年替代。
他们有男有女，有的躯干已经开始腐烂，发黑的骨头突兀的插在墙上。
有的人躯体还保存完好，只是已经开始腐烂，紫黑色的肉泡一个一个的长在尸体上，黑色的漆料上偶尔还能看到一丝浓黄的脓液。
越往里走尸体越发密集，偶尔还能在扬起的脑袋上看到痛苦挣扎的脸。
他们大张着嘴，无声的呐喊着，眼角是深深的泪痕。
他们还未死去。
那些还活着的人，见到令牌上散发的蓝光，扭曲的脸上全是恐惧和憎恨。
那些伸出的手臂水肿发胀，却还是不停的在空中挥舞抓握，想要抓住从眼前走过的人，想要把眼前的罪魁祸首拉到和他们一样的境地。
文若看到在这些痛苦挣扎的人群中，还有更多稚嫩的脸，她们面色青紫，呼吸微弱，灰白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一瞬不瞬的盯着在走在隧道里的男人。
偶尔还能看到被干枯手臂举着的婴儿，那些婴儿有大有小，蜷缩成一团，青紫的小脸皱做一团…
恨意、无尽的恨意和怨念从四面八方涌来，浓稠的仿佛泥浆。
令人头脑发胀，呼吸不畅。
明明有令牌隔绝，文若也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哀嚎和祈求、以及怨恨…
文若第一次庆幸自已并未如第二世那般寻了由头避开了樊城之行。
她第一次庆幸，感谢那一场因心境而潦草进阶的筑基，多谢它让自已生出杀了这个带给自已最强烈恐惧阴影的渴望。
否则他们将带着冤屈和怨恨被永远的囚禁在此地，成为阴谋者的养料，永世不得解脱。
文若知道自已并非好人，可她同时也做不到对苦难完全视若无睹。
她很清楚自已的平凡，无论是在故土还是此地。
她都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普通人，费尽心机也活的不上不下，最远大的理想也不过只是能安稳的好好活着。
并不甘于命运，却不得不臣服于命运。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原来的世界，都是一样。
她普通的艰难活着，羡慕着天之骄子的璀璨人生，也痛恨高高在上漠视她们痛苦的所谓权威。
可她同样也希望自已能成为一个强大的、正义的、能在危难时保护其他人的人。
她，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可若是面对不公，她亦愿意为不公发声，为不平发怒，为同样遭受苦难的人鸣不平。
为千千万万个我，她愿尽一丝绵薄之力。
所以，请再忍耐片刻，我此生一定…不…我绝对会杀了他，杀了戕害你们的罪魁祸首，让你们能从这炼狱中解脱。
文若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在心中郑重的许诺。
她并未举手向天道发誓，只是扪心自答，她愿、她要、她必须做到。
这是一个诺言，许诺的人并未对被含冤受苦的受害者开口述说，可这寂静的诺言却胜过了高昂的宣誓。
来自灵魂的承诺，连接到了受苦的怨魂。
那一句句誓言，被挣扎在地狱中的他们听到，理解。
粘稠混乱的阴气停滞了片刻，随后便如同翻卷的海浪一般在隧道里奔腾。
墙里还有一丝气息的人艰难的睁开了眼，他们同已死的怨魂一样，听到了。
悲怆的哀鸣从无数人魂魄中发出，那是凡人最卑微的请求。
救救我！救救我！
那一双双灰白腐烂的眼眸缓缓扭转，无论已死的还是苟延残喘的，全都看着那个被凶手抗在肩上的人。
文若看到漆黑的阴影里一张张扭曲痛苦的面容。
她看到活人透明的眼泪和冤魂猩红的血泪…
最后全都凝成一团漆黑的怨气向文若涌来，这团怨气出现的凶猛又异常，黑色令牌那团蓝光就像落入海面的浮木，瞬间被海浪吞没。
刺耳的尖叫声中，文若睁开眼，看着紧紧缠绕在她身上的黑色怨气，轻轻落下一个字。
“好！”
怨恨的魂魄似乎被安抚了下来，缠绕在文若身上的怨气渐渐从她身上剥落。
可文若知道，自已若是杀不了鬼修，完成不了答应他们的事，她恐怕会被这些怨魂直接撕成碎片。
她冥冥中有感，在完成任务之前，她永远无法摆脱他们。
纵然如此她也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为自已，也为这些人。
脚边已经变成一团烂肉的小鱼并没有死，他嘴里大张着含含糊糊的喊着救命。
文若抬脚从破烂的衣服上走过，那些粘稠的怨气如水一般滑开，无声的为文若指路。
隧道连接的尽头，鬼堡内，闭目静修的鬼修忽的睁开了眼。
不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戾气，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单手一挥一只由怨气凝成的黑鸟便展翅消失在鬼堡内。
没过一会，一团黑雾就叼着一张纸条飘了回来。
鬼修打开一看，眼睛微眯，心底却是不以为意。
就凭一群刚筑基的垃圾，还想来讨伐自已，简直痴心妄想。
他随手一丢，白色的纸块轻飘飘的落到黑雾上，瞬间被啃食干净。
被打断了修行，他也没了继续的心思。整个身体慵懒的向后一靠，一个身穿血红罗裙的身影缓缓凝结，出现在他身后。
雪白的双手从后攀上他的双肩，微微使力一拉，鬼修便倒在了她怀中。
柔软的酥胸弹了弹，仔仔细细的将他的脑袋容纳了下去。
柔若无骨的手伸出，从头到肩轻轻的按压，替他消除近些日的苦闷。
鬼修偏头嗅了嗅根本不存在的馨香，开口对鬼灵说到：“再等等，等后面这一批人牲到位了，这夺魂阵所累积的怨气便足够我升阶了，皆时也能给你炼化一张不错的脸。”
鬼修说着伸手抚上身后女子的脸，梳着拧旋样式发髻的头前完全空空如也。
若是有人在此见了这一幕，估计会直接被吓死。
从背后看去身姿婀娜的女子脑袋上尽然连一丝皮肉都没有。
金丝璀璨的并蒂莲花下只有一团漆黑的漩涡。
别说血肉了，连白骨都未成见到过。
若是文若在此，便可一眼认出这便是害的她第一世惨死的对象。
鬼灵，一种由无数魂魄炼制凝结而成的鬼物，可化作实体也可化作形态各异的鬼怪。
他们可以以虚化实也，可以以实化虚。
他们的强大与鬼兄的实力息息相关，因为本就是由怨念所炼化的。
故而越是强大的鬼修身边必然有更加强大的鬼灵，他们相辅相成，如同并身莲一般。
鬼修之所以能在修真界经久不衰，也是多亏了鬼灵的存在。
若是想要彻底杀了鬼修，断绝他的生路首先便要彻底封印鬼灵。
文若望着黝黑隧道的深处，兀自想着。
她本想以人牲的方式接近鬼修，以此从鬼修口中探出樊城世家背叛云纹宗之事。
可负责押送人牲的小鱼被怨魂反噬，看这通道布置，应当也是一组邪意阵法。
纵然不是鬼修的老巢，估计也相距不远。
如此距离，这通道中的异动恐怕对方也已然知晓，如此这般还不如亮明身份，直接动手试探来的干脆。
当然在这期间，她也须留后手。
文若所料不错，这通道本就是鬼修为了提升修为所建的引魂阵。
和文若所在同样的通道有九个，每一个里面都投入了相同的人牲，而九道所连接的最终目标便是鬼修的鬼堡。
他将凡人镶嵌入地下，却又不主动杀了他们，让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惨死，以此来吸取其中资生的怨气。
供他修炼所用。
有一点，文若却料想错了。那就是鬼修对“鬼道”的控制虽强却也没有全部监控的能力的。
不是每个人的神识都同她一样经受了千锤百炼。
故而文若所在“鬼道”中发生的一切，鬼修并不知晓，在他看来，这不过又是新供人牲后引起的又一轮怨念罢了。
文若盘膝静坐片刻，见鬼修并无异动。
她眉头一挑，稍一思索，立即明白了什么一般。
阴冷的粘稠怨气虽不会主动伤害她，可其中混浊的鬼气，对她总归是有害的。
所以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文若轻呼出口气，含了粒止血丹在嘴里。从腰间取下匕首冲着手臂一划，闷哼一声，单手用力将储物戒按入皮肉之中。
咽下丹药，手臂处鲜血淋漓的伤口便愈合了大半，只留下一小道口子存在。
一切准备就绪，文若便加快了步伐奔跑起来，在怨气的牵引下，她无惊无险的越过“鬼道”中的阻碍。
两刻钟，她便已经看到了那坟包似的鬼堡。
一路奔逃，她身上多了许多伤口，抑制不住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行到鬼堡处她整个人都显得虚弱无比。
鬼堡两旁负责镇守大门的石兽，闻着血味，泛白的大眼中渐渐生出了一丝贪婪。
僵硬的石掌上石屑扑簌簌的往下掉，泛着黑光的尖锐利爪从中伸出。
可刚动了一下，紧闭的石门却骤然打开，一道血红的身影从中飘出，白皙的手成爪瞬间掐住文若的脖子。
涂着血红丹寇的指甲噗嗤一声刺破了文若的肌肤，鲜红的血珠顺着伤口冒出。
被鬼灵牵引着吸进了它虚无的脸中。
“别杀死了，我留着她有用。”鬼修沙哑的声音从鬼堡内穿出。
听到他的话，原本还蠢蠢欲动的石兽和鬼灵都停下了动作。
鬼灵顺从的将文若带进了鬼堡，轰隆声中，打开石门又再次关闭。
石兽上扑簌簌往下落的石灰停了下来，利爪再此变回了石头。
他们大张的嘴微微一动，文若滴在地上的血化作化作烟雾，被石兽吸入了口中。
与此同时，一张黄色的符箓悄无声息的贴到了石兽身后。
被压着跪在鬼修身前，文若脸上的慌乱端的是真挚无比。
她瑟缩者身体后退一步，仿佛被眼前的诡异景象吓坏了。
带着漆黑面具的鬼修靠坐在人骨搭建的座椅上，鬼灵顺从的匍匐在他膝上，柔顺的如同一只小猫。
鬼修阴邪的眼上下打量着文若，沙哑的声音带着戏谑。
“云纹宗的小修士，演技倒是不错！”
文若瞳孔一缩，气息瞬间慌乱，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看破自已的伪装。
不过她依旧强装镇定，颤抖着身体询问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寻常凡人一个，不知为何会惹到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放我一条生路。”
“倒是比你那些前辈机灵，多了几分小聪明。”
鬼修笑道：“你真以为你们联合樊城修仙世家共同讨伐我之事，本座不知！”
鬼修说着，手掌一挥，一颗泛着寒光的七寸长的木钉便毫不留情的向文若眉心钉去。
情急之下，文若根本没空思考对方所说话中的含义，她信念一动，储物袋中的青光剑便准确的挡在七寸钉前。
七寸钉虽短，可来势却凶猛。文若抵挡不得只得翻剑挑开，整个人顺势滚向一旁。
那不知何材质的寸钉碰的一声，直接钉进了地面。
文若半跪在地，握剑警惕。
却见上首的鬼修手指轻轻一钩，钉入地面的寸钉轻瞬间从地面飞出，轻飘飘的悬浮在空中。
文若浑身紧绷，握着青光剑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这个魔修很强！
“筑基初期，你有这实力还算不错。”鬼修撑着下颚，沙哑的身影如同鬼魅。
“看来你们这次下山历练的弟子资质很不错啊！”
鬼修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青黑发紫的嘴唇。
“你说你知道我们的计划，城中有你的内应！”文若却顾不得他的这些话，只是呵问道。
“樊城梁家果真与你有关！”
“呵呵，现在才反应过来？”鬼修饶有兴致的盯着文若说着。
“不好…”
电光火石间，文若已经明白，樊城这次组织的讨伐根本就是对方有意促成的。
他们来了恐怕就是有去无回。
不行，不能来！
文若再也掩盖不住焦急，整个人低喝一声，提剑便向鬼修攻去，手底却另有动作。
想要以攻击掩盖报信的想法，可这种小动作，又怎么嫩逃过鬼修的法眼。
他根本懒得搭理文若，仅仅是来自金丹的威压便已经让文若身形阻塞，行动不便了起来。
眼见着文若倔强痛苦的模样，他沙哑的笑得更加得意。
轻轻一挥手，便将文若压趴再地，动弹不得。
境界差距实在太大，文若更本毫无反击的余地，除了被捏圆搓扁再无出路。
若不是鬼修此次进阶所需的人牲有要求，她此时恐怕早已成了“鬼道”中怨魂的一员。
一番嘲笑她不自量力后，鬼修将文若扫到角落后，便懒得再搭理她。
文若蜷缩在角落，微眯起眼，悄无声息的打量四周，在心底为鬼修的傲慢而欣喜若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