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们去玩儿吧。”东宫将军拍了拍兄妹俩的脑袋,笑嘿嘿地。

她见他喧宾夺主,见那小小的一对兄妹牵着手,笑着看她又笑着走开,无言已答。

见她不语,他试探着伸出一只粗糙大手去寻她小腹前交叠的手,她心惊胆战,他便一把握住她一只手,捉得紧紧。

她脑中恍恍惚惚,只隐隐约约听见先她一步的威武男子紧紧拽着她的手,笑着跟她说:“我们去寻老夫人。”

她手心冒汗,微微松手,他又紧紧将那些许不安的小手握住,却听后他一步的女子忐忑的说:“不告而娶,与礼不和,且我,你家里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她不语,他握着她的手,走地坦坦荡荡:“再说了,若他们知晓你我之缘,必然会答应的。莫说是我俩欢喜,便是知恩图报以身相许这一条,他们便无从反驳。”

“可你当顾忌他们……”

“你是嫁我,我们才是两口子,你要过日子的人是我。若他们真不乐意,那没办法,请老夫人以势压人咯……”

他的理由那般让她陶醉,像是无数话本子里让春闺女子们怦然心动的命定之人。

可她不希望他因为她而需走到与家人决裂的地步。

男女之情是情,生养之恩却大过天,两者之间若不能共存,那便各自安好,强扯一块会使家宅不宁,着实没必要。

可他的理由又是那般令她无法拒绝,只恨不得答应。

“这不妥,此事我们…”

天人交战一番,她言不由衷,只因她不想活得太累,亦不想让身前的男子太累。

恰行至拐角处,她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他转身揽入怀中,一手扣她腰间,一手扣住她后脑,令她无话可说。

廊檐下的角落,他眼神中的炽热,唇齿间的不顾一切,令她大惊失色,慌乱间用手抵着他的胸,羞虑推拒着他。

他喘息着,与她的唇分离,中间的丝线断开,手却仍放在她的腰间和脑后。

她也喘息着,手依旧抵着他的宽阔胸膛,欲要将其彻底推开,他的手却猛地用力,让她再动不得半分……

“东宫将军……”

被调戏的寡妇面露羞难,却听他轻声细语:“军队里的兄弟们说,喜欢一个姑娘就要告诉她,就要让她知道。巧姐姐,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你怕,你有顾虑,我明白,所以我一步步的向你走,可我向你走的时候,你却一退再退,你要让我如何?你就不能向我走一步吗?哪怕只是一步……”

“我在外头打仗很累,我想你我之间不要那么累,你若对我无意,会为我缝衣服吗?你若对我无意,为何见了我会多问两句,你若对我无意,为何一听说我受伤,就探东探西的,你若对我无意,能任由我牵着你的手吗?”

“我知道你怕,可我不是他,我是我,你既对我有情,不妨一试。”

春风细语绕得她如痴如醉,待那威武将军的唇再寻过来时,她已不知如何应对,只任由唇齿被撬开,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怎的软了……

两人如溺死的鱼般寻求着彼此,依依不舍分开后,他抓住她两只握着自已衣巾的柔弱小手,低低笑出声来:“就知道你会答应,巧姐姐,你放心,以后我会疼你的……”

“好了,你别说了……”她低着头,看不清自已神色。

他却得理不饶人,见她在自已怀中面红耳赤,更像个无赖一样妖言惑心:“嘿嘿……害羞什么?如今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就是我的……”

“……”

那蛊惑人心的狐狸精把她牵到老夫人面前,她恍恍惚惚,规规矩矩与他并肩跪下。

“求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笑着问她可愿,她没有答应,只声如蚊呐回了一句:“全凭夫人做主。”

她又当了一次新娘,红盖头下,她只看得见红色的喜袍,还有那常年握刀粗糙的手握紧了红绸,沉稳的脚步,一步步领着她缓缓向前。

这次嫁的夫君待她极好,是个极会疼人且爱重她的,她很喜欢他穿红袍的模样。

她想,这便是所谓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且他如夫人所言,确非池中之物。

大兴江山四分五裂,侯爷便与各路豪杰纷纷起兵,连年征战,攻城掠地,开国大永,

盛成了首屈一指的开国元勋,皇上大悦,因他战功赫赫,赐名为“胜”,封宁国公,官拜太子太师,护国大将军。

人人都恭维她的夫君。

可她好像只记得,多年以前那个连年征战,智取常州的俊面将军,带着她回高灵郡,一路上忐忑而欢喜,又坚定与她说:“他们定会欢喜你的。”

“以前娘总催着我成婚,他们要是知道我我遇上欢喜的女子了,定会高兴的。”

她伴他一起笑,随他一起到了他口中时常念叨的故乡,可惜年宅院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嬉皮笑脸的夫君,总是跟木桩一样站着一动不动,她陪他找了好久,可却没有见过他们。

她的期待落了空,她没能见到他口中天天追着他骂“败家子”的爹,慈眉善目的娘,贤惠的大嫂,稳重的大哥,一口一个“大哥所言极是”的三弟,自幼便挑灯夜读的四弟,也没有见了他讨吃食的妹妹们,只有杂乱空荡的家宅。

顺藤摸瓜之下,他知晓了一切的一切,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一字一句,于他而言,是何等的晴天霹雳,剜心之痛?

战乱带来的,从不只是群雄逐鹿,战场之上铁蹄所向的壮怀激烈背后,是无数个不曾参与此事却无故受难的家庭。

人说,人这一生,最大的乐趣,便是大仇得报。

可她好像只记得,那个沾满鲜血的将军,即使是大仇得报,却没精打采,只于深夜在她怀中泣泪,手里拿着家人唯一回的一封信,嚎啕大哭。

那不知是多久前的信了,问他吃穿可好,可想回家,若是不想回,便不回,若想回来随时可以,你爹再不骂你了。

他抱她抱的那样紧,那张信纸却是完好无皱,只是嘴里固执地一遍遍说:“我替他们报仇了,我替他们报仇了,我替他们报仇了……”

杀人如麻的将军,哭得昏天黑地,那样的撕心裂肺,是她不曾见过的他的模样。

丧幡灼目,斩衰加身。

立于寥寥坟前,她陪着他一起下跪,他的声音那样飘远,仿佛风一吹就散了:“爹,娘,我,娶妻了,巧儿,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在外头差点饿死了,是她和老夫人救了我,她待我很好,你们放心……”

秋风卷着黄叶,像是老天爷撒的纸钱,风声呼呼拂过青山,他在那坟堆旁跪了一天一夜,她便陪了他一天一夜。

他粒米未进,最后喝着酒,靠着坟堆,醉醺醺地笑了:“爹,娘,盛,出息了,我现在……当大官了…皇上说我很厉害,给我改了名,百战百胜的胜……”

“我……是不是很厉害?”

没有人回应他,他昏昏睡去,皎皎月色下的灯笼旁,她去擦他脸上的泪,明明是凉的,可她感觉……

好烫……好烫……

那日之后,她的夫君再没像往常一样,在她面前笑说家中趣事,笑谈早日团圆。

那一场秋风,那一个个不愿接受的残忍真相,仿佛带走了他的眷恋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