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初中前,青芒曾幻想过作业的问题,虽然她从邻居的高年级同学那里早就得知初中的作业比小学多得多,真正应付起初中作业来,她还是有些手忙脚乱。且不说语文的抄写词语、默写课文;也不说英语的背诵单词、翻译句子;单单一张又一张的数学卷子,就把她每天搞得头昏脑涨。更何况还会时不时有一两张地理、生物之类小科的卷子裹挟其中,令她苦不堪言。但,有一项作业——日记,是让她觉得怎么写都不会腻,怎么写都不会烦的唯一作业。
日记这项作业,是她五年的小学经历从没见过的,她对一切没见过的东西都会感兴趣,尤其这个作业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去发挥自由自在去书写,比起那些枯燥的计算、机械的抄写,简直有些让她兴奋。她每天会在放学的第一时间,把日记本端端正正地捧出来,小心翼翼地铺开,认认真真地思考后一笔一划地书写当天的内容。有时候她觉得自已对待日记本是她上学以来对待所有作业都那么与众不同的一种宠溺。可日记却让她的同学们如临大敌,杨逸常常在放学时绝望地来一句“今天日记写什么啊——”经常跟她借作业抄的钟亮在日记面前也束手无策,不知怎么下笔抄写。邓家文更是对日记深恶痛绝,因为他常常日记不合格被罚重写。看着邓家文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编撰日记,青芒有时会想,如果她是他,凭着每天那么多“精彩的壮举”不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才怪,哪里用得着无话可写呢?这天邓家文一下语文课就把青芒叫到自已的座位旁边,一反常态一本正经地向她请教他的那篇不合格的日记该怎么修改,青芒开始觉得有点奇怪,这么认真的态度可不像平时的邓家文。但她还是很耐心给他讲着。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邓家文一边听她讲话,一边不断向身后青芒的座位瞟去。终于青芒发现了,有几个女同学偷偷在她书桌里拿了她的日记本,正在兴致勃勃地读着。而装模作样向她请教的邓家文正是她们派来拌住她的。青芒用力拍了拍邓家文的头,却并不生气。看就看呗,她的日记里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她从不把心事写在日记里,而是把每一次日记都当作一篇作文来写,她知道日记是隐私,而这隐私却要交上去给老师批改,所以每天的内容都是要经过反复筛选的,好在青芒只要确定了内容就会洋洋洒洒写下来,这些都得益于她从认字开始就喜欢读书和有一个装满乱七八糟想法的大脑。而让她爱上写日记还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在她的每一篇日记后面都有冷寒用红笔书写的评语,那些俊逸洒脱的文字无论是表扬还是批评都红得可爱,只是单单想象一下冷寒手握红笔在她的日记本上安静书写的情景,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闲来无事时,青芒会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本日记,享受着那一段段一行行红色的字迹带给她的满足和喜悦。有时候那些红字单单只是针对她文章的写作问题提出的表扬或批评,那样的话她就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而当他针对她对某一话题评价她的想法时,她就会感到那是他与她的一次谈话,不管他跟她的想法是否一致,她在意的是他是否关注了她的想法,回应了她的想法。她不知道其他同学的本上是否和她一样,她只知道每一次她都在期待他写得评语更多一些,字更多一些。这些红色的字是支撑她不断写满下一页日记的动力,虽然不能真正意义在日记中畅所欲言,但是能够在一页空白的纸上自由表达自已的想法,青芒感觉就很满足了。
而更让她在写日记的路上勇往直前的是那一天。那天的语文课,冷寒如常说了“下课”两字后,又接了一句“青芒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青芒以为是叫她去取作业,跟在他身后到了办公室。冷寒在椅子上坐下来,青芒发现他面前的桌子上并没有作业。正想着怎么回事时,冷寒微微一笑,征询着问:“青芒,可以在班级朗读你的日记吗?”青芒应该是拒绝公开日记的,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点着头说“可以”,她还没学会怎样拒绝,或许她的内心并不想拒绝。接下来的日子,上课下课,上学放学,青芒每节课都在期待冷寒朗读她的日记。从冷寒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青芒总会仔细观察一下,冷寒的手里有没有拿着她的日记本。很遗憾,冷寒的手里除了语文书和教案,从未拿过她的日记本。当日记本发在青芒手里时,她就会期待冷寒过来找她要,然后朗读她的日记,可是冷寒似乎忘记了自已说过的要朗读她的日记的话。一节一节语文课过去了,青芒的失望累积得越来越多,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同桌任雪发现了她的异常,下课时拉着她问:“青芒,你怎么了?最近上语文课都没精打采的呢?冷老师批评你了?”青芒摇摇头,“那……到底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上语文课了吗?”青芒沉默不语。她想跟任雪讲讲心事,可又害怕把对冷寒的不好的情绪影响到冷寒在任雪心目中的良好形象。那是一节让青芒继续有些失望的语文课,冷寒的手里没有她的日记本,却拿了一台录音机。这让全班同学都感到又新奇又神秘,教室里立刻躁动起来。要知道,那个年代,录音机绝对是稀奇的物件,不是谁家都能够拥有的,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见到录音机。冷寒把录音机放在讲台上,同学们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不知道冷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邓家文兴奋地回过头跟青芒、任雪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家邻居哥哥有一台录音机,他总是扛着录音机跟他的朋友们跳舞,那里面的舞曲老刺激了!”听到里面有舞曲,全班同学又是一阵躁动。老冷不愧是另类的老师,上课居然要给他们放舞曲?!同学们既惊讶又期待。在万众瞩目中,冷寒不紧不慢地按下了播放键。让同学们吃惊的是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并不是大家期待的舞曲,而是冷寒的声音!那熟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朗诵的居然是青芒的日记!青芒此时的震惊和兴奋绝对达到了她十三年人生的巅峰!那个年代,没有当代那么多高科技教学设备,一台录音机足够让学生们觉得稀奇无比了,而那么高大上的录音机里播放的是自已的日记!青芒激动澎湃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了。近日来那么多的失望和郁闷全都在录音机响起的瞬间被治愈了!全班同学羡慕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她的身上,青芒淡定地坐着听着,内心的波澜壮阔排山倒海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任雪兴奋地抓着青芒的胳膊,使劲地摇啊摇,仿佛录音机里播放的是她的文章一样。邓家文边听边回头给青芒竖着大拇指,也是满脸的兴奋和自豪。录音播完,冷寒要同学们说一说听后的感想,站起来的几位同学都对青芒的文章夸赞不已。青芒心里正在暗自高兴,杨逸站了起来,她没有评价青芒的文章,而是问冷寒:“老师,我的日记也是优秀?为什么没有录音?”教室里立刻静了下来,任雪皱着眉头轻轻掐了掐青芒的手臂,神情在嗔怪杨逸多事。青芒也没想到杨逸会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直白地问冷寒,小学时她俩是最好的朋友,可进入初中以后,两个人越走越远了。不可否认,杨逸的语文成绩与青芒不相上下,但是,她在语文课上得到的表扬却比不上青芒,青芒觉得,杨逸有些嫉妒冷寒对她的好,她常常会阴阳怪气地跟她讲话,莫名其妙地夸大冷寒对二人的不同,这让青芒一段时间很是苦恼。后来,她把这件事情跟小舅舅讲了,小舅舅开导她说:“冷寒对谁怎么样,那是冷寒的事,你怎么能左右呢?再说,老师对学生都会一碗水端平的,是杨逸想多了,你该怎样就怎样好了,不要放在心上。”青芒这才不再那么焦虑了。而此时杨逸的问题,不是直接给冷寒难堪吗?也是在向自已宣战啊!冷寒点了点头,说:“是,杨逸,你的文章也很优秀,我已经录完音了,下节课就会播给同学们听。”杨逸却不依不饶,执拗地说:“老师,既然您已录好,可不可以先放一段听听?”青芒不知道冷寒有没有录杨逸的文章,她担心如果冷寒只是借此安抚杨逸,那岂不……教室里的氛围变得尴尬又奇怪,冷寒把手放在录音机上,却并没有按下毽子,而是果断坚定地说:“今天先上课!明天播你的录音。坐下吧,杨逸。”说罢,不再去管杨逸,开始讲课。杨逸固执地站着,她的同桌拉了她半天,她才不情不愿地坐下去。下课时,青芒从办公室送作业回来,任雪在教室门口拉住她,煞有介事地说:“杨逸哭了!”青芒有点诧异,以她对杨逸的了解,杨逸不是一个爱哭的女生,她们一起经历的小学生活,她几乎没见她哭过。难道只是因为没播放她的文章就哭了?青芒走进教室,杨逸的座位在第一排,她一眼就看见杨逸桌子旁围着两个女生,正在对她讲着什么,杨逸趴在桌子上轻轻啜泣着。青芒走过去,听见其中一个女生说:“不要哭了,杨逸,哭有什么用啊?你不是知道吗,人家青芒的小舅舅和冷老师是发小。你们知道什么是发小吗?那就是青芒的另一个小舅舅!你拿什么跟她比啊?”青芒听到这里,心中燃起了阵阵怒火,她最不喜欢听到冷寒对她好是因为她小舅舅的关系,她只承认冷寒对她好只单纯因为她的语文学得好。她径直走过去,一字一顿地对那个女生说:“冷老师对我对你对杨逸,一视同仁!没有什么不同!你不要把自已的随便想象安给冷老师!”又对趴在桌子上的杨逸说:“杨逸,冷老师不是说过了吗?已经录好了你的文章,明天语文课就能播放。如果你一定要先播,以后只要咱们一起录音,我都会请冷老师先播你的。”不料听了青芒这番话,杨逸哭得更厉害了,她猛地坐起来,用双手揉了揉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边哭边说:“谁要跟你争,先播后播啊!是冷老师他,根本没录我的文章!”青芒和周围的几个同学都愣住了,她们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知道老师没录你的?”杨逸不再说话,继续趴在桌子上哭泣。青芒不相信冷寒会讲假话,她一把拉起杨逸,说:“走,咱们去办公室!冷老师刚刚把录音机拿回办公室,咱们去听一听!”青芒坚信,一定是杨逸在想当然,冷寒怎么可能骗人呢?杨逸显然并不确定冷寒是否录了她的文章,她有些不想去,却被青芒和另几个女生拉着,别别扭扭地来到了办公室。冷寒知道了她们的来意,看了看双眼哭得通红的杨逸,插上电源,按下录音机的键子。当听到录音机里冷寒的声音读着自已的文章时,杨逸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杨逸知道自已错怪了老师,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老师,我错了。”冷寒开朗地笑了,说:“我看你得跟你的眼泪道歉了,白白流了那么多!”同学们都被冷寒逗得笑了起来,杨逸也破涕为笑。
从那天开始,青芒和杨逸的日记经常被冷寒录音朗读,杨逸一段时间也没有那么针对她了,这让青芒有些小欢喜,在欢喜之余更加爱上了学习语文,也更加向往冷寒为她铺开的文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