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山城归来时,周谷世如约将田玉虎与章小鹅一同带回了黎海城,并把两个孩子当成自己家孩子一般照料。
半年后,周谷世终是得偿所愿,二夫人成功有喜。又过了两个月,三夫人处也传出喜讯。
第二年,两位夫人成功诞下一女一子,女孩为长,起名周启善,男孩起名周启仁。
周启善自幼聪明伶俐,活泼好动,虽是女儿身,却生男儿胆,小家碧玉出身,倒是没有一丝娇生惯养之气,见人活络。
也是得了母亲娇艳的遗传,自小便是一幅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乖巧时那是轻声细语秀蚕娘,撒了欢时却也寮裙提腕镇八方。
不喜女红针织,到喜欢提枪玩棒,时常将那瓷娃娃般可爱的弟弟周启仁揍的鼻青脸肿,美其名曰为了给他增加点男儿气概。
家里的丫鬟家丁更是没少被这位小公主捉弄。
谁都不怕,唯独对那长上十多岁的章小鹅敬重有加,无外乎其他,只因独有章小鹅敢揍她。
自打那次弄撒了章小鹅给周老夫人辛苦煎熬的养生汤,章小鹅抓住便打,没有丝毫留手之意,打的那周启善捂着屁股喊爹喊娘。
本是做好接受责罚的章小鹅却意外的被二夫人一阵夸赞,周谷世也赞同支持她的作为。之后,那小公主便有了第一个天敌。
能有人约束,周谷世和二夫人也是喜闻乐见,索性使了些手段,让章小鹅搬进了小公主的闺房。
可是让原本同房的丫鬟奶妈长呼苍天开眼,老爷夫人盛名云云。
比起周启善,周启仁却显得是懂事的过分,三岁习文五岁习词,六岁时便可以脱口成章,早课午课加上晚间的自习却是从未让三夫人操过心。
惹得二夫人眼馋不说就连一众外戚门人都对那周府小公子称赞有加。
不似周启善,他绝迹不喜欢刀枪,说这都是粗野蛮夫行径,也是因得这般言语常被周启善揍。
三夫人秀外慧中,那小公子也是粉嫩可爱,常常被夸着是:鎏金瓷娃娃,谁见谁相怜。
在他们六岁时随周谷世拜访紫叶真人,那骑在树杈上的周启善被玉虚一身道法所迷,终是死缠烂打不肯下山,非要出家做个方外修士。
实在无计,只能让紫叶收入了门下,自那年便跟着紫叶修行,每到佳节时期才回家探望。
周启善没有让紫叶失望,六岁学道,八岁有小成,十岁时便能御物飞行,虽说自身气力不足以支撑她长时间留在半空,但已经是属于天赋绝伦的奇才。
玉虚在周启善八岁时离开了青山观外出游历,刚开始也会时不时回来看一看,但后来回去的次数也就变少了,每每谈及,紫叶也是笑一笑。
“孩子大了,是要学会自己飞翔的。”
而那周启仁,自小聪明懂事,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确实让周谷世分外头疼。
并非学坏,原是这小子不喜祖业,自小对游历山河有着莫大的期望。
十二岁时便悄悄随着远洋的船只出海,在十八岁时,已然游完了周遭岛屿。
看着原本瓷娃娃般的孩子因出海变的黑黝黝周谷世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是不愿却也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毕竟小时候宠溺的多了,除了周启善,那是对谁都有三分敬,却也主见坚定,悍之无用。
也幸亏有田玉虎帮忙,周家生意也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田玉虎与章小鹅在成年后便结为了伴侣,育有一子一女。
身为周谷世义子自然承担起了那本该是周启仁的义务,打理船坊生意,虽每日奔波但比较之前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幸福了多少。
年过半百的周谷世现在也是安享天年,每日带着田玉虎的两个孩子教他们识文断字,心中也只盼着周启仁能早日成婚给周家延续香火。
冬去春来,周而复始。
数着那将要挂去大门门楼上的大红灯笼,想着好似有个二十次了。
二十春秋已过,可以说这二十年间,周府上下除了那寿终正寝的周老夫人,其他当真是人人皆平安,事事皆顺畅。
当然,在那两个不听话的孩子身上受的气不能算。
眼看着又是一个年关节,整个黎海城都已准备进入了张灯结彩的日子,周府上下也都在忙前忙后的准备着过年事宜。
门外大道上,却见田玉虎单人快马赶过来,平日里都是走路步行,不知为何今日却乘上了快马。
下马后火急火燎的向内府冲去,见到周谷世口中急道一声。
“父亲,不好了,仁弟出事了。”
自昨日起,周谷世便有一丝心绪不宁,想着应该是年关将近,一双儿女皆会归来心情略有那份期盼与激动罢了。
不成想却是突闻噩耗。
“你说什么?”
“今日上午,码头上的人发现仁弟的船停在离码头不远处迟迟不靠岸便派人前去查看,谁知船上二十余名船夫还有仁弟全部昏迷不醒,码头人不敢怠慢,急忙将一众人送往医馆,我刚从医馆那里回来,听大夫诊断众人皆是中了毒。”
“中毒,仁儿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昏迷当中,医馆的大夫说他们所中之毒见所未见,只能通过寻常的办法暂缓毒性,如何解毒还需研究。”
“走,去医馆瞧一瞧。”
医馆内院,二十几个床铺上躺满了船上众人,几位大夫此时正忙着给众人用药搽膏,想着尽量减缓毒性扩散。
掌柜见田玉虎带着周谷世进来,疾步上前。
“周老爷见好。”
此时哪里还有闲心与掌柜客套,举手止住掌柜言辞。
“掌柜不必客气,快给我讲讲现在情况如何了。”
“周老爷且先宽心,大致的情况我已经给虎少爷讲过,小少爷一众人中了不知名的毒,我们用了一些解毒之法,已经暂缓毒性,虽还在昏迷之中,但已不像来时那般高烧了。”
“带我去瞧一瞧。”
周启仁躺在角落一处比较好的床板之上,眼唇紧闭,脸色煞白,眼圈与唇角逸散着肉眼可见的黑淤,那正在涂抹药膏的双臂已然青到发紫。
周谷世一阵心悸,正要上前却被医馆掌柜拦住。
“周老爷且慢,小少爷毒性未知,还不知道会不会传给他人,我们在给小少爷上药时都得隔着精纱。”
“掌柜,依你之见,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不瞒周老爷,寻常毒物我们自然有些法子,但小少爷中毒不明,不敢胡乱用药,唯恐一个不慎反而伤了性命,听说大小姐在青山观修行,可否请紫叶仙人前来查看,仙人见识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凡俗可比,应当会有办法。”
掌柜一番话倒是提醒到了周谷世,这些年间,他得空也去过青山观多次,与紫叶也算是有交,加上周启善现今在紫叶门下习艺,想来紫叶定当愿意出面救治。
“对,对,对,请紫叶真人前来,他一定有办法。虎儿,青山观你去过几次,带着为父的玉蝉前去请紫叶真人前来。”
“好的义父。”
田玉虎回应后,向身后丫鬟说了一句“照顾好老爷”便急匆匆离开。
第六日下午时分,紫叶真人与周启善在章小鹅的带领下来到了医馆,看着周谷世正坐在周启仁床前打盹,周启善上前轻声唤了句。
“父亲,父亲,女儿和师傅回来了。”
周谷世缓缓醒来,应是好几日没有好生休息,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来人。
“善儿,你回来了。”
“是的父亲,我和师傅一起来的。”
周谷世连忙起身,对身后的紫叶真人拱手。
“见过真人,劳烦真人远道而来,小儿不知身患何毒,已经多日不见清醒,还请真人相助啊。”
紫叶还是二十年前一般慈眉善目,不过样子也是比之前苍老了一些,原本的黑白鬓角已然发白,寸长的唇下龙须现今也成了银丝。
“周老爷不必着急,先让我瞧瞧小家伙状况。”
“真人快请。”
说罢侧开身形,请紫叶真人坐在了周启仁床边。
紫叶先是观了一观,继而伸出双指轻触了一下周启仁额头,随后右手一翻,一直银针出现在手指之间,轻轻刺破发青的手臂收回银针在鼻下闻了闻。
“如贫道所料不差,他们所中的乃是赤鲑之毒。”
“赤鲑之毒,不可能啊,中赤鲑毒者应是全身麻痹,呼吸不畅,凡中毒者挺不过半日,这与众人表现的迹象不对啊?”
医馆掌柜很诧异,他也是熟读医书之人,书中有载:赤鲑可食,然有剧毒,一曰身体麻痹,二曰阻塞呼吸,半日而亡,无解,无医。
但众人所中之毒却是眼青嘴肿,身上碧青,且现今已过六日,尚无一人因此绝气,饶是那些缓解病症的解毒散药有作用,也断然无法解了赤鲑毒性。
“寻常赤鲑毒确实如此,但他们所中的是成精的赤鲑妖毒,那些妖物为了储备一些食物,经常释放小量毒物可使得中毒者昏睡不醒,如此便可以弥留相当长一段时间。而且按照他们的中毒情况应该是误触了带有赤鲑毒性的外物,毒性自手臂引发,若是食用怕是早就没救了。”
“成精的赤鲑?”
“不错,不过说也奇怪,按理说遇到此类妖物,莫说他们一众凡俗,就算贫道也怕是无法安然脱身,他们又是如何脱身的呢?”
“师傅疑惑要等弟弟他们清醒才能知晓了,当务之急还请师傅想想办法救救弟弟才是。”
“要是寻常的赤鲑毒,为师不在话下,但要解这成精的赤鲑毒,还需一味名叫清水草的灵草作为药引才可以。”
“聚四方灵脉汇聚为泉,泉旁生草,形似幽兰,可解毒,名曰清水草。师傅说的可是此物?”
“正是,这清水草生长于灵泉旁,有很好的解毒功效。”
听到有救,周谷世自然欣喜。
“不知真人可否知晓哪里可以寻到这清水草,我这便安排人去寻。”
却见紫叶真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周老爷稍安,要找清水草必先找到灵泉,但这种仙家之物又岂是我等能够拥有的。我虽知道一处灵泉所在,而且生有清水草,但那处地方却......”
紫叶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倒是急的那周谷世紧求。
“真人还请赐教,无论那地方是何种龙潭虎穴,我也试上一试。”
“不瞒众位,贫道年幼时,家住丹霞山邵霞峰下,一日上山采药被山间迷雾所困,转悠了两日不见归路,就在又困又乏之时,忽见山峰断崖旁生出一条盘山而上的石道,年幼不知险,顺着石道到达峰顶,在那里贫道遇到了仙师,得仙师赐予一卷道法才有今日成就,贫道至今尚且记得那峰顶便有一池灵泉,而且生有清水草。”
“既是同属丹霞一脉,想必相去没有多远。还请真人走上一遭,取些灵草回来救小儿一命。”
“周老爷,不是贫道不愿,自修行起,贫道前后多次前往邵霞峰求教仙师,办法用尽,但没有一次再见过上山的石道。周老爷须知,贫道可比你更想再见仙师一面。”
紫叶没有哄骗几人,他用了半生时日寻访天下名山真道,那启蒙般的邵霞峰岂会不在其中,前后差不多去了七八次之多,但每次都无缘再续仙缘。
而今要知他寿元无几,丹霞山怕是他唯一的机会,从这里看,他却是要比周谷世等人还要想进去邵霞峰。
周谷世自然相信紫叶所说的,紫叶说自己没有办法,那就一定是没有了办法。
不由苦从心起,颤颤巍巍的走到周启仁旁。
“难道这天真要我周家绝后不成。”
周启善走上前搀住周谷世,她不忍老父亲这般悲切,对于紫叶的话,她也从未怀疑。
不过眼下没有它法,何不尝试尝试。
“师傅,徒儿自知仙家机缘难寻,但这是我们唯一可以解救弟弟的办法,徒儿想随师傅前去试上一试,哪怕不成也得安心,毕竟这是唯一的机会。”
紫叶倒是疼爱周启善,未曾带他去过邵霞峰下,心想周启善是不知那山路难寻,行踪无觅。
事本难自主,哪有一般易。
可想要回绝的话还未出口,忽觉心头微动。
不禁想起多年前的卜算结果,心中忽有一念,看了看这周启善,又看了看周启仁,心里默道:“难道便是如此!”
“也罢,贫道走一趟邵霞峰,但周老爷须知,贫道没有一丝把握,此行有没有结果但凭天意了。”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无论此行有没有结果,小老儿都感激五内。若天不垂怜,那也是命数。”
邵霞峰,居于青屏山以北,与海族东域毗邻,每到朝阳升起之时阳光映照海域尽头的云彩,将天空渲染的五颜六色,而邵霞峰也是因这朝日余辉得名。
若有幸立于邵霞蜂顶端,放眼东海,只要你眼力好,那便是哪怕东海千重样,邵霞顶处尽端详。东海的波涛壮阔在此便可以一览无余。
只不过想要上去邵霞峰也不是容易的事,曾有人评价邵霞的陡峭说什么邵霞峭壁本无路,欲上峰顶需祥雾。设想着除非那些腾云驾雾的神仙,寻常想要上去峰顶,怕也只有那些长着翅膀的鸟儿才能做到。
除开这些,邵霞峰却也并没有传说是什么仙家重地,最起码在紫叶说到此处之前没几个人知道这里还有仙家驻足。
古典记载没有,百姓流传也没有,就连那仿佛知晓天下事的一众唱本说书的先生也从没有在自己的段子里加上邵霞二字。
看着眼前虽说也是挺拔但却稀疏平常的山峰周启善不免有些犯嘀咕。
“这邵霞蜂怎的连青屏山都比不上。”
紫叶顾忌对仙家敬重,想要徒步上山,周启善却是心中急切,不顾紫叶阻拦御起轻身法诀腾空而起,围着整个山峰观察了数圈,入眼的无非青山石块,哪有一丝仙家迹象。
无奈之余收回功法,落在紫叶身旁,委屈巴巴的说道:“师傅,没见到你说的石道。”
“痴儿,若仙师那么好见,为师岂会多次无功而返。且随为师坐下,诵经祈祷,若此行有缘,自会见到仙师。”
“是,师傅。”
周启善虽心中急切,此刻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随紫叶一起盘膝而坐,祈求天道怜悯。
两人如此一坐便是一整天,紫叶倒还好,周启善是真心的坐不住了,也不是她少那份禅心坐定不了,而是是在忧心家里弟弟,哪里还能平心静气。
“师傅,莫非这仙尊真不容情,没有一丝丝的怜悯之心吗?”
“痴儿,天下众生皆有命数,生死循环更是天道之理,休要胡思乱想乱了道心。”
“徒儿修行尚浅,不知道什么道心不道心,命数不命数的,我只知道这是我救弟弟的唯一机会,若那仙尊无眼,天道不公,今日我便放火烧了这邵霞峰,我就不信烧了他的道场,仙尊他还不出来。”
这番话说的认真,紫叶也是被惊得一激灵,他可是知晓周启善的性子,着急了还真是能做的出来。
“休要胡为,仙师法场岂能由你胡来。若惹怒仙师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只要能救到弟弟,仙尊要杀要剐随他处置。”
倔驴要是犯病,不能逆着,只能顺毛捋,此刻的周启善怕也与那犟种倔驴快要一般无二了,紫叶还真是怕他犯起混来,自己年迈,怕是周启善要真做这混账事,自己拦也拦不住,只能细心劝解。
“你愿拿你的命换你弟弟,其心可嘉,但就没有想过你就不是母生父养,你若有事你父母家人便能安然自处吗?”
“那师傅你说怎么办啊!”
一时急切,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言语间竟满带哭腔。
“随为师继续诵经吧!”
周启善此刻哪里还能静的下来,一咬牙腾空而起,紫叶暗叫不好,怕这丫头真做了那混事正要阻拦,却见到了半空的周启善双手聚在唇前,运气喊道:“弟子周启善求见仙尊,弟子周启善求见仙尊,弟子周启善求见仙尊.........!”
声音顺着山间来回传荡久久不绝,惊得各处鸟兽纷纷四散,扰的林里爬虫惊魂乱逃。
也不知道喊了多少声,直到气竭,却始终不见眼前的山峰有任何反应。
就在周启善已经没有希望之时,天际间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哪来的小丫头在这里喧哗?”
随着声音望去,一名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之中。
那男子腰悬精钢三尺剑,身着儒家鳞甲袍。头上轻纱束着长发,脚上翻云套着双足。直挺挺的身材修长,轻盈盈的十指健康。
再看那俏模样,真是一个三庭五眼,长短一一分外标准,四高三低,高矮相应恰到好处。
周启仁已然俊美,却好似还不及眼前男子这般俊俏。
周启善不是花痴,也不会因这男子样貌忘了正事,正要询问之时却听到紫叶拜呼声音传来。
“弟子小豆子拜见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