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四年过去了。

曙已经从科考站那时的婴儿变成了活泼的小男孩,不过也许是单亲的缘故,他的性格比村子里其他的男孩要懦弱许多,即使已经快六岁了还是喜欢黏着妈妈。

阿玛娜倒是适应了母亲的角色,用着奥莉加当年教育自己的方法,让他学习机械知识和多国的语言。

偶尔她还会拿机械核心当成范本,使曙早早地就接触到了草原曾经最顶尖的工业品。

美中不足的是,时至今日核心缺损的零件仍未补全,很难从齿轮的摩擦声中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妈咪,你在想什么呢?”

曙轻声说道,他挥动双手,好奇地看着正愣神的阿玛娜。

“我在看自己的家乡。”阿玛娜指着远处的雪山,“那里是妈咪出生的地方哦。”

曙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回答道:“这样啊。”

几秒后,他话锋一转,撒娇似地说道:“那我出生的地方呢。”

阿玛娜怜爱地看着怀里的曙,拍了拍自己肚皮,“你是从这里来的。”

曙眯着眼睛打量着妈妈的迷惑动作,半信半疑地说道:“妈咪骗狼的吧?”

“你不相信?”

阿玛娜不怀好意地笑着,双手偷偷摸摸地伸往曙的衣服,趁他不注意一把掀开,开始在他的肚子上挠痒痒。

“哈哈,好痒啊。”

曙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她怀里挣脱,一回头却发现阿玛娜还在幸灾乐祸。

他叉着腰,嘟起嘴扭头看向一边,“哼,再也不理妈咪了。”

“好啦,你不要生气了。”阿玛娜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妈咪给你做麦芽糖好不好。”

“不,我要吃集市里卖的那个。”

曙赌气般说道。

阿玛娜双手抱在胸前,摆出独属妈妈的威严模样,“可以是可以,但赶集的时候你得听话一点。”

“好耶,妈咪万岁!”

曙高兴地手舞足蹈,一不小心撞到了正在院子里整理草垛的苏尔亚。

“曙,你慢点。”

“对不起了,苏尔亚哥哥,待会我让妈咪给你和杜尔加也买一个棒棒糖。”

“我不是在说棒棒糖的事。”

“好啦,你怎么跟我妈咪一样啰嗦。”

不知不觉,连黛维太太的两个小鬼头都长大了,苏尔亚今年都要参加东象国的高考了。

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嬉戏打闹,阿玛娜的感慨万千,如果不是那场灾难,自己应该会一辈子都待在雪域。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平平淡淡地度过羊生。

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为羚羊族的自己会成为一只狼的妈妈,和这个叫曙的孩子有所羁绊。

如果能继续这样的生活也不错,陪着曙慢慢地长大成狼,再看着他有自己的孩子。以羚羊族的衰老速度,阿玛娜说不定可以等到当上曾曾祖母的那天。

但是这些美好的幻想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现在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

东象国迫于羊国的压力,开始了对狼国进行制裁,一些正常的贸易往来都没办法进行。很多本国没办法制造的日用品只能从西草原国家进口,价格是狼国的好几倍。

好在雪域红花的贸易依旧维持着,比起那些苦苦挣扎的手工业者,这些农民的日子反而要好过一些。

从集市上过的时候,阿玛娜看到一大批的抗议者高举着牌子,将小镇唯一的干道堵得水泄不通。

反对总统决定的游行已经从首都喀提布洱蔓延到这个偏远地区,大家都在宣泄自己愤怒的情绪。

阿玛娜皱着眉头观望成群的抗议者,这些家伙已经干扰到她平静的生活。

黛维倒是完全不在乎,作为一个饱经世事的老大妈,她更关心怀里的曙会不会被嘈杂的环境吵醒。

刚刚给他买了糖,谁承想一放嘴里就睡着了。

阿玛娜身上背着装红花和机械表的挎包,照顾曙的任务自然只能交给黛维。

穿过熟悉的巷子,风铃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多年来这里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墙壁上那幅壁画得有些褪色。

巨龙的眼神依旧威严,只是瞳孔的颜色不再像以前那样鲜艳。

走到门口时,克瑞士纳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戴上金丝眼镜静静地看着新闻报道,电视机的声音很小,几乎和墙上的老式挂钟时不时发出的嘀嗒声差不多。

他手里拿着用雪域红花泡出的茶,抿了一口后轻轻晃动茶杯,让红花在水面不断地旋转。

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克瑞士纳心性变得比以前沉稳得多,不再对电视破口大骂,而是心平气和地讨论那些什么立场、民族之类的宏观叙事。

当然,克瑞士纳的反应也变慢了,阿玛娜和黛维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他才发现。

“黛维太太,快进来。”

克瑞士纳连忙离开椅子站起来,热情地邀请她们。

阿玛娜早有准备,将已经修好的机械表和装袋的红花通通放在柜台上,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克瑞士纳将红花放在一边,他现在光凭一眼就可以分辨品质好坏,无须像以前细细观察。

他接着一个个地效验机械表,全神贯注地倾听上发条的声音,同时嘴里发出阵阵感慨。克瑞士纳眼睛不比以前了,维修这种工作难以胜任,所以客人们送来的表就全部交给了阿玛娜。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阿玛娜竟然在工作量倍增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极高的准确度,实在是少见。

“完美,一如既往的完美。”克瑞士纳兴奋地看着那几块表,“阿玛娜,你的水平已经达到顶尖机械师的程度,即使在卡提普洱工作也绰绰有余,让你干这种活真是屈才。”

阿玛娜低着头回答道:“哪里的话,先生过奖了。”

克瑞士纳见状也不再搭话,拉开抽屉开始算报酬。

挂钟的声音不断在店铺里不断环绕,在四周的墙壁来回碰撞,最后从门缝溜走。

阿玛娜很享受这种机械的声音,静静地聆听着,幻想那些齿轮摩擦的场景。

在嘀嗒声中,她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身后的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很小却非常的清楚,像是来自某个多年未见的故人,让她感到一丝诧异。

阿玛娜好奇地扭过头,电视机正在播报国际新闻,演讲者站在被无数观众环绕的舞台上,讲座的前方印着“胜利属于独立党”,那个动物的身后插着一排羊国国旗。

她大声地对着民众们说道:“独立党支持女性们觉醒,勇敢无畏地争取自己的权利,我将同你们站在一起…”

那声音愈发熟悉,和阿玛娜记忆中的一只羊高度吻合。

快了,就快了,在她脑海里的沉寂已久的线路离接通就差一步。

终于,镜头停留在了演讲者的身上,那张熟悉的、久违的,让阿玛娜做梦也没想到的脸,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口红的颜色,睫毛的长短,细微的表情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一道强大的电流穿过她的心脏,身体瞬间僵硬,仿佛被冻结在了空气中,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玛娜的双手颤抖着,犹如被掏空一般,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

克瑞士纳赶紧走出柜台,上前将她扶起,“阿玛娜,你没事吧。”

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盯着电视机愣了许久,才终于说出那个名字:“艾,艾莉雅。”

门外挂的风铃的绳子也在此时断裂,毫无征兆地掉在地上,把抱着孩子的黛维吓得不轻。风铃顺着底板滚到阿玛娜的脚边,旋转几圈后,清脆的金属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