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祁肆,不要忘了我。”
他猛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手揪紧胸口的衣领,大口呼吸着空气。
熟悉的消毒水味,熟悉的病房,还有熟悉穿着白大褂的同事。
“祁哥!”
身边一群人围绕他,祁肆掀开压在身上的白色被褥,心跳急促发慌。
他回来了。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医院有没有一个叫游琴的患者?”
祁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这让旁边关心他的同事有些懵。
“祁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快帮我找。”祁肆没过多解释。
此时,有一位中年男人走进来,旁边的医生看起来都很敬重他。
他走到祁肆面前,满脸严肃。
“你突然晕倒在走廊,经过检查,我发现你最近心脏负荷过重。”
“你最近干什么了?”
“作为医生,更要保护自己的身体,这也是为患者的生命安全考虑。”
祁肆魂不守舍的模样,让那位中年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祁肆截断了话语权。
“老师,可不可以……请您帮我查一下医院有没有叫游琴的患者……”
“她是……很重要的人……”
那位中年男人轻轻叹气,示意让人下去查一查,毕竟是他最看中的学生。
祁肆现在是脱力状态,照这个样子还要休整一天身体才能缓过来。
“老师,麻烦您了……”
没多久,就有护士跑过来传达消息。
祁肆看到病危通知书,立马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查到了?”那中年男人偏头问。
“查到了。是打120刚送到我们医院的病人,就在医院门口出的车祸,病人大出血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
所有的医生都惊讶地望向祁肆,包括他的老师,那位中年男人。
祁肆低头不语,眼看他牙齿用力地都快咬出血来,老师却发话了。
“记住,你是医生。”
祁肆才晃过神,他明白过来,抬起头眼神视死如归的模样,显先将老师吓到。
“老师,我申请加入手术。”
“你的身体不允许。”
“就算在旁边递手术刀也没关系。”
“我想……做点什么……”
祁肆眼眶泛红,如果他没有回来,是不是这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他养了那么久的风信子,不知现在是不是全都枯萎了。
“好了……你去吧……”
老师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但你要知道,你是作为医生。”
“我知道。”
祁肆谢过老师,如同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病房,他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
等所有消毒工作都做完,他才敢小心翼翼地踏入那间手术室。
“患者心率过低……”
“准备……”
他似乎不该这么任性,因为他知道医生是不能够给自己家属动手术。
祁肆努力放松着全身肌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绷。
本以为他能镇定自若地走向手术台,可直到站在她面前,祁肆才发现他的呼吸已经开始急促而紊乱。
“祁肆。”
直到他的师父唤回他的理智,祁肆闭眼调整好呼吸,活动一下手指。
“祁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抱歉老师,我现在准备好了。”
“好,手术开始。”
……
……
……
几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红灯熄灭。
患者被推入ICU病房,刘主任脱掉手术服从手术室中出来,一眼便发现祁肆泛红的眼眶,他从来没这样过。
“患者还需在ICU观察一周。”
刘主任将所有事项交代下去,然后走到自己徒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祁肆啊,作为一个外科医生,生死还是要看淡一点。”
“你做医生的时间也不短,怎么在这种问题上,还不放过自己。”
祁肆的目光停留在ICU的方向,“老师,我真庆幸,手术是成功的。”
“手术成功这四个字,大概是我们和患者最想听到的字眼。”
“老师,我先去ICU看看。”
刘主任挥挥手,他望着祁肆的背影,脑海里又闪现出他说的话。
“我是患者的家属,我可以签字。”
“用我的职业生涯作担保。”
看着他颤抖的手拿起笔签下字,看着他拿出手机通知患者父母。
——ICU病房。
祁肆站在病床边,静静观察带着呼吸器的女子,她披散长发双眼紧闭,仿佛只是沉沉睡去,看起来很是安逸。
可惜她发白的嘴唇,预示着她正在经历一场不寻常的痛苦。
祁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生怕弄疼了。
良久,他又抚摸了一下脸颊,那张毫无血色的肤色让他心疼。
“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哪怕,你不再记得我。”
祁肆寸步不离地站在病床边,直到有人过来催促他,才扭头看了最后一眼。
一周后,游琴成功从ICU病房转移到普通病房,而她的父母也从老家赶回。
在这段时间里,关于祁肆医生的八卦流言早已在医院传开来。
“听说了吗,那个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还没醒的女生。”
“她好像是祁医生的女朋友。”
“可我怎么从没听祁医生提起过,他不是一直对外说自己单身。”
“是啊,估计是才谈不久吧。”
“祁医生真可怜,我都开始替他感到悲哀了,才谈不久就出这档子事……”
两个护士聊得起劲,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有人,直到谁叫了一声“祁肆”。
她们马上闭嘴,看向正面走来的祁肆。
祁肆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只是专注地往病房走去。
她们虽松口气,但还是被祁医生经过时那冷冽的气场吓得不轻。
“以后少在背后随意议论他人,不然容易得心脏病。”
这时,刘主任又出现警告她们。
“我们知道错了,刘主任。”
刘主任让她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从进ICU病房的第一天,祁肆就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那位叫游琴的病人。
刘主任回忆起,祁肆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去看她,某天他也跟去看望,恰好游琴的父母也在病房里面。
“祁医生,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您已经为琴琴做了太多太多了。”
“我们不在的时候,都是你在照顾着她,等她醒来,我让她当面谢谢。”
“没事,只要她醒来。”
祁肆淡然一笑,虽然没什么情绪。
随后两位又感谢了刘主任,刘主任挥挥手只将功劳归于祁肆。
“我第一次见祁医生时,还以为他是我们琴琴的男朋友呢。”
“他当时否认,我还以为听错了。”
“他说他当时签字,纯属是因为情况危急不得不赶紧同意。”
刘主任皱眉,马上看向祁肆,他记得祁肆当时可不是这套说辞。
他把祁肆叫出病房,当面质问他。
“这就是你说的用职业生涯担保。”
“你知不知道,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你这就是违反医院的规定。”
祁肆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老师,是我单方面的追求。”
“她还……欠我一个答案。”
刘主任搞不懂这些小年轻的心,提醒他以后凡事要多考虑后果。
“多谢老师。”
他看得出来祁肆最近心不在焉,估计是因为游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别担心, 会醒的。”
“嗯。”
可惜,天不遂人愿。
游琴最后还是确诊为植人。
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全靠天意。
刘主任担心祁肆会受到影响,宽慰他也许只是一时的。
祁肆却朝着他扬起笑脸,仿佛提前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放心,我会陪着她。”
“等她醒来。”
这几个月,祁肆算是住在医院,下班也不回家,就默默守在病床前。
他每天早晨都会带一束风信子,放置在游琴的床头,当作祈愿。
医院的传言变得更加离谱,也给游琴的父母造成了一些困扰。
索性祁肆就向他们坦白。
“祁医生,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只是为了等一个答案吗?”
“对,只是答案。”
祁肆弯腰拿起手中温热的毛巾,为病床上的睡美人擦拭着手心。
呼吸器已经摘下来,人依旧未醒。
“如果她三年五年,十年未醒,你也要等这个答案吗?”
祁肆继而擦了擦她干净的脸,温柔地对她笑着,然后直起腰转身。
“我不知道。”
“我只有等待。”
“慢慢地、安静地、耐心地等。”
祁肆就这样孤独地等了一年。
或许他早已麻木,只要不去想,不抱有任何期望和幻想,就能等更久。
上天有好生之德。
那天,祁肆还在跟着查床。
刘主任急忙走过来,告诉他那位叫作游琴的病人苏醒了。
他扔下病历,一声招呼都没打地冲到走廊,直奔游琴的病房。
走到门口,他却犹豫了。
祁肆平复一下心情,最终还是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
他佯装淡定走到游琴面前,看见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心中酸涩。
祁肆先检查了一下情况,确认没什么大碍,接着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游琴刚醒来,话也说不清楚,只吐出一个“水”字。
他拿棉签沾水,一点一点涂抹嘴唇。
大概是他的动作显得太小心,倒让游琴不好意思起来,他默默冷着脸。
“琴琴,你可要好好谢谢祁医生。”
“谢谢,祁医生。”
“不用谢。”
游琴刚醒暂时不能乱动,她见祁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神有些回避。
她的反应一一被祁肆尽收眼底,心顿时有些沉重,祁肆考虑过失忆的可能性。
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祁肆背靠在走廊的墙上,竟有一瞬间的迷茫和无措,他该如何处理呢。
告诉她,我们做了一场很美的梦,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却无比真实。
还是就这样,接受现实。
幸好,她醒了。
……
游琴醒后,祁肆就很少再去看她,只有在她睡着无人时,才敢去看一眼。
家中的风信子,都开得很好。
直到过了两个月,祁肆按例查房,经过她房间看见她站起来,心瞬间提起。
果不其然,她失力往一边倒。
祁肆眼疾手快地冲进去,好在赶到她面前马上接住,低头一看连鞋都没穿。
他虽然恼火,但明白彼此现在只是作为医患关系存在,再无其他。
祁肆总是会找借口去接近她,游琴对他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就算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她也不再有记忆。
她来送饭时,祁肆又想起多年前自己刚来医院实习,没时间吃饭。
但是,总会有人来默默送饭给他。
前一周祁肆都没碰那人送来的饭,他问过医院的同事,都摇头表示不清楚。
“祁哥,你这暗恋对象够痴情啊!”
“对啊祁哥,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祁哥你不要,我要!”
同事的打趣声不断,祁肆有些头疼,连他都不清楚那凭空而来的暗恋对象。
直到那天下班,有一位小护士匆匆跑过来告诉他,她见过那位姐姐。
“实在不好意思啊祁医生,我就是那个每次帮她给你送饭的人,给你造成困扰我真的很抱歉。”
祁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底泛着一丝冷意,“是谁?”
“祁医生,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认得她的长相。”
“她说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们俩关系一直很差,她想找你和好,所以才拜托我绝对要保守秘密。”
祁肆听到这个说辞,竟有些好奇。
“她平常都准时来医院吗?”
“呃……也不准时。”
那小护士告诉他,这人送完饭就会马上离开医院,估计是怕被他发现。
他这所谓同父异母的“妹妹”,也算是在医院给他惹出不少八卦。
至于是不是暗恋对象,有待考证。
祁肆不打算去找这位“妹妹”,既然她不肯露面,他也不会强行揭穿。
不过这饭,他也不会吃,避免浪费,他只好分享给医院的同事们。
“祁哥,你忍心把这饭送我们嘴里?”
“这菜太好吃了!祁哥!”
“祁哥,嫂子的厨艺可以啊!”
“祁哥,下次把嫂子的菜给我吧!”
祁肆挑了挑眉,听不出这些小子们是否夸大其词,依旧没动筷。
这饭连着送了几个星期,每天的饭菜几乎没有重样的,每次都是用一次性包装盒给打包送过来。
最后一次送饭,那人没有用一次性的包装盒打包,而是送来特别的保温袋。
里面是多层不锈钢保温盒。
外面的图案是两个阿拉伯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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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肆打开饭盒,里面温度滚烫,证明这菜刚炒不久,他心中划过一丝歉疚。
“祁哥,给我吧!”
看着平常伸手伸惯的同事,祁肆推开他的手,眼神示意他离开。
“这次,归我。”
“以后就不用来了。”
同事看透后,摇头指着他恨不成声。
“祁哥,你心这么容易被收买吗?”
“你可以离开了。”
“好好好。”
等同事离开后,祁肆才动筷,他夹起菜缓缓放进嘴里尝了一口。
的确不错。
看来,他错过了太多。
就当他打算去找那人时,却再也没等到她送来的饭。
他将饭盒带回家洗净,收起来。
希望有机会,能再见到她。
至少,要当面道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