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激烈火拼到傍晚,南军暂时退兵。天色昏暗,王悠悠累得连筷子都握不住,索性徒手咬着饼,和盛力研究起地图来。

跃下小和尚挑了最辛苦的差事,和士兵一起搬运城楼上大量被血泥浸透的尸首,把他们集中运到一处新开辟的田地,念经超度。

第二日,南军再次杀来!分别攻打了四座城门,盛力在几个门来回转,指挥士兵设弩床、运砖石、备火油,烧毁云梯数十座。南军见守城有备难以正面攻下,又退军几里扎营。

此后几日,双方又是艰难鏖战,淮安城摇摇欲坠。深夜,盛力带领一千人主动出城偷袭,只想掩人耳目争取大军援助的时间,能拖一日总有希望。

对方意想不到,一时间大乱。但是不多时,南军一名副将准确判断出他们是在虚张声势,带兵攻下其中一座城门,眼看就要攻破,王悠悠一记冷箭射穿了副将的脑袋。没有了指挥,南军瞬间土崩瓦解,散乱逃跑。

王悠悠第一次杀人,紧急关头根本来不及思考,甚至没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拉弓的姿势惊住许久,手臂仍在微微发抖。

淮安又逃过一天。

久攻不下,南军将领陷入疑惑,小小淮安而已,十日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攻下?

盛力十日没有睡过好觉,即便睡觉仍旧穿着盔甲,一有危险,立刻起身支援。他心中只有坚守这一件事!

誓死守城,对抗二十万南军,淮安这回创造了奇迹!

第十日黄昏,逆着夕阳,王悠悠站在城楼边,风吹得脸生疼,城里所有人期待的援军,连影子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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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前,扬州大营收到了淮安的求助信,安京墨读到一半就腾地站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淮安的不堪一击。

走到门口,他冷静下来。

眼下魏王已和周将军汇合,打算绕开久攻不下的城池,直奔京城,他在扬州就是为了随时增援配合。军机不可延误,如果此时贸然出兵增援淮安,必然误了魏王的大计。

是领兵进军京城?还是回头增援淮安?安京墨内心焦躁。正在犹疑,忽然有人掀帘而进厉声道:“绝不能出兵增援淮安!”

安南星听闻淮安被围,担心弟弟感情用事,急急过来打探。

安京墨紧锁深眉,心里火燎一般。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要如何过的去?

安南星见弟弟目光犹豫,低声严肃道:“你是将军,务必以大局为重,即便有一天你要亲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心中忍受无尽的痛苦,也要坚定冷酷地走下去。淮安已经遭遇过屠城,即便被攻破,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仁不带兵,冷酷并不是残忍,几十万大军的命运往往就在主将一念之间。

安京墨不死心,“只让金乌带一万人前去侵扰……”

“不行!”安南星快速打断他的话,神情阴冷:“你的目标只有京城,务必拿出全部精力剑指京城!我们多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不想在翻云覆雨里继续沉沦为底层小人物,心就必须要硬!要狠!你对淮安难道还有什么念想?还是对那个骄横的不知死活的丫头有什么幻想?”

安南星没想到信件居然是王悠悠写的?她居然安然无恙?那些马贼是怎么办事的!

安京墨脸色凝重起来,呼吸微促:“哥……”

安南星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灌输道:“王家小姐任性妄为,桀骜不驯,与你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然后,安南星眯起眼:“周将军的女儿通情达理对你青睐有加,作为兄长,我极力赞成。”

安京墨脸上表情变化得很快,表现他内心做着怎样激烈的斗争。他承认,急着增援淮安很大程度是因为王悠悠也困在城里。此刻,内心深处的疑问也突然涌上来:

“哥,她不跟你们一起来,当真是不愿意路上吃苦?”

安南星带紫玉进扬州城时,抢先抱怨王家小姐身娇体贵不愿吃苦,好说歹说都不跟他们前来。安京墨虽有怀疑,但觉得哥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以悠悠的脾气,也许真心不愿意辛苦赶路。

安南星警惕起来,转瞬化作吐槽:“可不,王家小姐不懂事,专享胜利的果实,说要京城安稳后再派人去接她。为了享福躲在淮安,如今真是塞翁失马。”他一段话讲得有气愤有埋怨最后带上可惜的语调,让人看不出说谎的破绽。

不多时,安氏兄弟走出帅帐,见到冒死前来送信的年轻士兵。士兵坐在地上大口喝水,连续的奔走,他脚上的鞋两边开裂,露出灰黑色的脚趾,血肉模糊。

安京墨嘴角沉重,命人给他换了双新鞋,尽力清晰着声音:“让盛力再坚持一个月,我们与周将军汇合后,再派出兵马增援。”

一个月?到时候盛统领的坟头都能长出草了!送信的小兵万念俱灰,深吸口气,面色不惧道:“希望我回去的时候,盛统领还活着。”

安京墨内心一阵痛疚。

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散云,凡人的命运啊,只要一朵乌云,就会引起变化。

入夜,安京墨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王悠悠那双灵动的眼眸。“你要负责……”她喝醉那晚唇红齿白,傲娇的样子让他动了心。

他腾地起身,顾不上披外衣,点亮烛光找来淮安地图,聚精会神研究起来。亮了整夜的烛火绵延不绝,仿佛涌现漫长的思念,扯不断,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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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城里弥漫着绝望。

起初,他们以为只要死守十日,撑到援兵支援就会获救。如今以命相博拼死创造了近一个月的奇迹,却被告知可能不会有援军。

到头来还是死,期盼的希望全部坍塌。

守城的士兵死伤过半,百姓们痛苦绝望,悲伤的情绪会传染,每个人脸上只剩麻木和空洞。说不准哪天城门又被攻破,他们就大祸临头,被杀,被虐打,像牲口一样毫无尊严。

送信归来的年轻士兵失魂落魄,明知回来必死仍然义无反顾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王悠悠在写信的时候犹豫过,安京墨会派兵增援吗?为什么派兵增援?朝廷的南军和魏王的北军正焦灼在关键期,朝廷的将领贪财,非要拐个弯来淮安掠夺金矿,可魏王不似目光短浅之人,夺取京城,活捉小皇帝才最重要。

同样,安京墨最重要的是全力配合魏王夺取京城,立头功。淮安重要吗?金矿重要,但和京城比起来,就不重要。所以,他没有理由反其道行之。救淮安对他有什么好处?金矿守住了又不归他。

那自己呢?对他来说重要吗?

王悠悠发了一会儿呆,失望有,心痛不多。她和安京墨又没有什么实质感情,他对自己究竟是不是欺骗都分不清,眼巴巴指望人家什么呢?多一点自知之明,少一点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