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朱由校的话音刚落,周妙玄的身体便如遭雷击般瞬间僵住。

一抹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脸颊蔓延开来,顺着脖颈一路染红了衣领,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虾子,连耳垂都透着滚烫的色泽。

她猛地抬头,那双原本带着几分警惕与困惑的杏眼,此刻盛满了震惊与慌乱,瞳孔微微收缩,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片刻之后,她的脸更是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娇艳欲滴,却又带着几分狼狈的羞恼,活脱脱像只被惹急了的小兽。

果然!

这个皇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周妙玄心中暗骂。

她就说嘛,什么让她留在身边见证真相,什么勤政爱民,全都是装出来的!

他根本就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色,馋自己的身子!

之前在案前批阅奏疏的专注模样,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连装都懒得装久一些,转眼就暴露了猴急的本性!

那些江南士子们说的果然没错,帝王皆是荒淫无道之辈,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更是将“昏君”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呵呵。”

朱由校看着她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从震惊到羞恼,再到眼底一闪而过的鄙夷,忍不住轻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怎么?还认真考虑上了?”

他心中暗自腹诽,这女子被江南那群酸腐士子洗脑得着实够深,一时半会儿怕是转不过弯来。

不狠狠调教一番,磨掉她骨子里的偏见,怕是难以真正收服。

更何况,他对她的底细虽有了解,却也不敢全然放心。

谁知道她身上干不干净,肚子里有没有揣着别人的种?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观察一段时间,确认无误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他朱由校虽是帝王,却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般地步。

“罢了。”

朱由校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淡。

“你也累了,去偏殿歇息罢,今夜不必再伺候朕了。”

“你!”

周妙玄闻言,脸上的羞恼更甚,胸口微微起伏。

她方才心中虽有抗拒,却也带着几分少女怀春的羞涩与犹豫,甚至已经做好了半推半就的准备,没想到这位皇帝竟然只是随口调戏一番,便轻飘飘地打发了她!

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羞愤、不甘、屈辱……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当场发作,却又碍于君臣尊卑,只能死死咬着唇,强忍着没将心中的委屈发泄出来。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朝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连礼仪都顾不上周全,高声禀报道:

“陛下!江南急报!十万火急!”

“哦?”

朱由校脸上的玩味瞬间褪去,眉头微微一蹙。

他见魏朝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紊乱,心中便已然明了。

这急报的内容,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呈上来。”

朱由校伸手,语气沉稳,却难掩一丝凝重。

魏朝连忙将那份封着火漆印的急报递了上去。

朱由校拆开一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眸底掠过一丝寒芒。

急报上写得清清楚楚:王好贤自常州战败后,一路向南逃窜。

袁可立率领官军紧追不舍,接连收复苏州、松江府,将其逼入嘉兴府境内。

原本按照朱由校的设想,王好贤会继续向南逃窜,祸祸杭州府,这样救灾司便能趁机顺利接收苏州、松江等地,安抚流民、推行新政。

可谁也没想到,这王好贤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色。

他没有继续南逃,反而转头向西,朝着湖州府而去。

更让人震惊的是,他在长兴县设伏,一举击败了周显宗率领的五千大军!

急报中虽提及周显宗轻敌冒进,未探清敌情便贸然追击,才给了王好贤可乘之机。

但即便如此,能以败军之姿击败五千官军,也足以说明王好贤的势力已然不容小觑。

他麾下的乱军,经过这半年多的流窜作战,竟已颇具战斗力。

养虎终成患!

朱由校原想借王好贤的手,搅动江南士族的根基,没想到这颗棋子竟渐渐失控,成了尾大不掉的祸患。

若是再放任下去,保不齐这王好贤真能在江南站稳脚跟,形成割据之势,到时候再想收拾,可就难了。

“看来,这个王好贤,不能再留了。”

朱由校低声自语,语气冰冷。

“必须尽快将其剿灭,以绝后患!”

暖阁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方才那点儿女情长的暧昧,早已被江南的战火硝烟彻底驱散。

周妙玄站在一旁,看着朱由校瞬间变得冷峻的侧脸,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杀伐之气,心中不由得一凛。

这个皇帝,时而玩世不恭,时而勤政专注,时而又带着如此浓烈的狠厉。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让她原本坚定的认知,再次动摇起来。

“魏朝!”

朱由校的声音陡然沉凝。

“即刻传朕口谕,令袁可立改变方略,无须再执着于收复失地,首要之务是杀伤贼军有生力量,重中之重,是设法除掉王好贤!”

“奴婢遵命!”

魏朝躬身领命,朱由校眸色愈发深邃。

他心中明镜似的,王好贤的势力之所以能在败逃中逆势增长,关键便在这支部队。

战场是最好的熔炉,那些跟着他一路“败退”却活下来的兵卒,历经生死考验,早已褪去了最初的懵懂怯懦,成了悍不畏死的老兵。

这五千老营,便是乱军的脊梁,是精锐中的精锐,也是王好贤敢于埋伏周显宗的底气。

更让他警惕的是,急报中提及的卫所兵投诚之事。

江南卫所积弊已久,不少兵卒早已离心离德,如今见王好贤势大,便顺势倒戈,为其增添了不少有作战经验的人手,让乱军的战斗力更上一层楼。

除此之外,朱由校心中还有一层更深的考量。

随着他借王好贤搅动江南、借机掌控地方的战略目的逐渐浮出水面,那些濒临破产的江南士绅,定然已察觉端倪。

他们明知王好贤是祸乱之源,却为了对抗新政、保住自身利益,必然会暗中加大对王好贤的支持。

粮草、军械、情报,甚至私兵,只要能让这场民变持续下去,能让他这个皇帝焦头烂额,他们便不惜一切代价。

“借民乱掌控江南的大策不能变。”

朱由校低声自语,语气坚定。

“但王好贤这颗棋子,已然有了脱离掌控的迹象,必须尽快除掉,绝不能让他真的成了气候。”

他抬眼看向魏朝,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再传朕旨意,悬赏王好贤头颅,十万两白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朕就不信,没人敢取他项上人头!”

十万两白银,已是寻常百姓几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这般重赏,足以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奴婢遵旨!这便去知会内阁拟诏,即刻传遍江南!”

魏朝眼中闪过一丝亢奋,躬身领命后,快步退了出去,生怕耽搁了片刻。

朱由校点了点头,待魏朝离去,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股倦意涌上心头。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声响,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慵懒,对一旁侍立的周妙玄说道:

“过来,给朕揉揉。”

周妙玄心中虽仍有芥蒂,却不敢违逆圣意,乖乖上前。

她白嫩的小手搭上朱由校的肩膀,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

时而轻按,时而推拿,动作娴熟,显然是受过专门的调教。

舒适的力道顺着肩膀蔓延至全身,驱散了大半疲惫,朱由校几乎要舒服得哼出声来。

他闭着眼,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放松,忽然开口问道:

“你可有夫君?”

“夫君?”

周妙玄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满是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老实回道:

“回陛下,奴婢尚未婚嫁,也未曾遇到可托付终身的良人。”

她心中暗自思忖,像她们这般出身的名妓瘦马,大多是趁着年轻貌美时博取声名、积攒财富,待到年老色衰,才会找个老实人从良,安稳度日。

如今她正值妙龄,谈婚论嫁之事,还为时尚早。

朱由校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可惜了。”

“可惜了?”

周妙玄一头雾水,被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弄得七荤八素。

难道这位大明皇帝有什么特殊癖好?

竟是喜欢人妻不成?

她哪里知晓朱由校心中的小九九。

朱由校可没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日后若是与这周妙玄行男女之事,能听到她娇嗔着喊一声“我老公呢”,定然别有一番滋味。

这般现代的调侃念头,自然是无法对她言说的。

不过。

对付眼前这个被江南士子洗脑、对自己满是偏见的女子,朱由校有的是办法。

要让她心甘情愿地献身,破除心中的芥蒂,他至少能想出十种法子。

十种!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心中暗道:

想来,这日子,想必不会太远了。

周妙玄看着他脸上那难以捉摸的笑容,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毛,揉捏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总觉得,这位皇帝的心思深沉如海,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个透明人一般,所有的想法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而那份让她捉摸不透的神秘感,也让她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这对岸,她怕是走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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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

紫禁城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张力拉紧,朝局暗流涌动,人人皆能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刘一燝乞骸骨的消息,终究没能藏住。

自第一夜递上那份奏疏后,这位内阁次揆像是铁了心要归隐,竟每日雷打不动地递上至少三份乞骸骨奏疏。

通政司的官员们看着刘一燝乞骸骨的奏疏,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不用拆封便能脱口说出“刘阁老乞骸骨”的字样。

内阁的同僚们更是心知肚明,每日议事时,案头总会摆着刘一燝新鲜出炉的请辞文书,那执着劲儿,让谁都看得出他去意已决。

内阁首辅方从哲对此颇为不解。

刘一燝虽失了圣宠,却仍身居次揆之位,威望尚在,且陛下已还他清白,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急着辞官?

在内阁公议时,他还是按惯例出言挽留:

“刘阁老身系国本,朝中诸多事务仍需仰仗,还望以社稷为重,莫要请辞。”

可刘一燝只是躬身推辞,语气坚定:

“我年衰力竭,早已不堪重负,还请元辅成全,让老臣归乡养老。”

一次次挽留,一次次推辞,刘一燝的态度愈发坚决,让内阁的氛围也变得微妙起来。

内阁次揆的位置骤然空出,如同一块肥肉落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朝堂之上,那些有资格角逐此位的官员,心思纷纷活络起来。

朱国祚资历深厚,在朝中声望颇高,向来以稳重著称,是不少人心中的热门人选。

叶向高复起之后,处事圆滑,兼顾各方利益,又深得部分东林党人支持,竞争力不容小觑。

而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孙如游、李汝华,作为帝王心腹,背靠皇权,虽资历稍浅,却也绝非没有机会。

毕竟新政推行以来,皇帝对心腹的倚重有目共睹。

就连史继楷等几位资历稍逊的阁臣,也在暗中观望,期盼着能有渔翁得利的机会。

一时间,朝堂上下暗流涌动。

官员们私下串联,互相打探消息,揣测圣意。

阁臣们议事时,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试探与提防。

原本还算清明的内阁,骤然变得浑浊起来,权力的博弈在无形之中悄然展开。

就在朝局风云变幻之际,京城贡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筹备已久的恩科会试,终于正式开考。

这场恩科,自去岁年末宣布以来,便牵动着天下举子的心。

近半年的时间里,无数举人从四面八方赶往北京,有的穿越千山万水,有的变卖田产凑足盘缠,只为能在这场特殊的考试中博取功名。

据统计,此番参加恩科会试的举人多达五千人,规模之宏大,远超寻常科考,足以见得天下士子对新政的期待,或是对改变命运的渴望。

贡院大门开启的那日,天刚蒙蒙亮,举子们便身着素色长衫,怀揣笔墨纸砚,排着长长的队伍鱼贯而入。

他们脸上带着紧张与憧憬,眼神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

贡院内外,兵丁手持兵刃巡视,戒备森严,确保考试的公正与安全。

没人知晓,这场恩科,对朱由校而言,远不止是一场选拔官员的考试。

大明朝从不缺官。

朝堂之上,官员冗余,不少人占着位置不办事,只会因循守旧、推诿扯皮。

地方之中,贪官污吏横行,盘剥百姓,阻碍新政。

朱由校真正缺的,是敢做事、能做事、愿为新政赴汤蹈火,且绝对听从帝王号令的官。

旧有的官员体系,早已被各种利益集团捆绑,大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对新政要么阳奉阴违,要么直接抵制。

想要彻底推行新政,打破沉疴,就必须注入新鲜血液。

这些来自各地、尚未被官场陋习沾染的新科进士,便是朱由校眼中最理想的人选。

他们没有根深蒂固的利益牵绊,没有旧有的思维定式,只要加以栽培引导,便能成为推行新政的得力干将。

他们将被派往各地,充实到救灾司、清田司、开海司等新政核心部门,或是前往江南、北直隶等关键地区,替代那些不作为、乱作为的旧官,让新政的种子真正扎根基层。

这便是朱由校特加恩科的深意。以

恩科选才,以新人革旧弊,为大明的新政之路,铺设出一条坚实的人才大道。

朝局的暗流与贡院的喧嚣,在京城的天地间交织。

一边是旧势力的权力洗牌,一边是新力量的崭露头角。

朱由校端坐乾清宫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刘一燝的离去,是新政路上的必然。

而这些新科进士的到来,将是他破除阻碍、稳固皇权的又一把利器。

另外一边。

城南的巷陌僻静幽深,晨雾尚未散尽,给青石板路笼上一层淡淡的湿意。

巷尾那处小院,院墙爬着翠绿的藤蔓,门楣上挂着块斑驳的“张记医馆”木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与周遭的静谧相得益彰。

一道身着粗布短褂的身影停在院外,正是乔装打扮的锦衣卫总旗靳一川。

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确认巷中无人窥探,指尖才轻轻叩响了木门。

“扣扣扣~”

敲门声清脆,在寂静的巷中格外清晰。

片刻后,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门后探出一张娇俏的小脸。

少女肌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身着淡粉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花纹,乌黑的长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垂在肩头。

一双眸子清澈如溪,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见了门外之人,瞬间亮了起来,眉眼弯弯,嘴角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靳爷,您来了!”

那声音软糯清甜,像浸了蜜似的,爱慕之意毫不掩饰地溢了出来,活脱脱一副怀春少女的模样。

靳一川脸上也染上几分笑意,平日里在锦衣卫营中的肃杀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分腼腆。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的悸动,故作镇定道:

“咳咳,取药。”

“哎!”

张嫣连忙侧身让开,眼底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我这就去叫我爹,靳爷快进来避避雾!”

靳一川缓步走入院中,脚下的青石板被晨露打湿,踩上去微微发滑。

院中种着几株药草,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空气中的草药香愈发浓郁。

他心中暗自思忖,自己的肺病其实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至于怎么好的,是因为他的兄长卢剑星费了极大代价,请御医诊治调理的结果。

反观用张大夫这里的药,效果其实平平。

但他为何还要雷打不动地定期过来?

答案自然是眼前这抹娇俏的身影。

每次能见到张嫣的笑容,听她喊一声“靳爷”,便是他这些日子里最期盼的事。

入了堂屋,靳一川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案前磨药的张大夫。

老人须发半白,身着素色长衫,手中的药碾子碾着草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见过张先生。”

靳一川拱手行礼,语气恭敬。

张嫣连忙拉着他的手,走到案前,对着父亲撒娇道:

“爹,靳爷来了,快给他把脉配药!”

她的手指温热柔软,靳一川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心跳都不由得快了几分。

“哎~”

张大夫放下药碾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眼打量了靳一川一番,又看了看女儿那副满心满眼都是这小子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自家精心养的大白菜,要被猪拱了”的复杂滋味。

但他也知晓女儿的心思,只得对着靳一川招了招手。

“过来吧。”

靳一川依言上前,伸出手腕。

张大夫指尖搭上他的脉搏,闭目凝神片刻,随即睁开眼,语气平淡道:

“你的脉象平稳有力,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后续无需再用药,好生休养便是,以后不必再来拿药了。”

“咳咳!”

靳一川连忙咳嗽两声,眼神有些闪躲,硬着头皮说道:

“张先生有所不知,我总觉得胸口还有些发闷,怕是有复发的可能,还是多拿几副药稳固一下为好。”

张大夫在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这小子为了见自家女儿,倒是挺会找借口。

但看着女儿眼巴巴的模样,他终究还是没戳破,摆了摆手:

“那便下次再来拿药吧。”

说罢,便转身继续磨药,只是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张嫣见状,连忙拉着靳一川往外走,一路将他送到院门口。

两人并肩站在晨雾中,相视无言,却仿佛有千言万语都藏在眼神里。

靳一川看着她泛红的脸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草药香混着少女的清香,心头的勇气一点点积聚起来。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道:

“嫣儿,过几日,我就来你家提亲!”

“啊?”

张嫣猛地愣在原地,一双清澈的眸子瞪得圆圆的,俏脸瞬间染上绯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像熟透的樱桃。

她羞涩地捂住脸,转身便朝着院内跑去,没有回答,只听得“砰”的一声,院门被她紧紧关上。

靳一川看着紧闭的院门,心中一沉,暗道:

难道她不愿意?

方才那股勇气瞬间消散,只剩下满心的失落与忐忑。

就在他怅然若失之际,院内传来张嫣带着几分哽咽,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到时候……我会把我的生辰八字给你的!”

靳一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之色。

他激动得连连挥动胳膊,甚至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胸口的沉闷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按照大明的习俗,提亲成功后,女方会将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交给男方,用于合婚择吉。

张嫣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愿意嫁给他!

靳一川还沉浸在提亲成功的狂喜中,脚步都带着轻快的韵律,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她那句“我会把生辰八字给你”,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可他刚走出医馆不足二十步,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横亘在巷口,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面色骤然大变。

巷口的阴影里,丁修斜倚着斑驳的土墙,背上那把苗刀黑沉沉的,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双手随意搭在刀柄上,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眼神似笑非笑地扫过靳一川,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哟呵,我们的总旗大人,看这春风得意的模样,怕是好事将近了吧?恭喜恭喜啊!”

靳一川心头一沉,警惕地后退半步,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绣春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丁修,你跟踪我?”

“跟踪谈不上。”

丁修直起身,身形比靳一川高大半个头,一步步逼近过来,身上的痞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只是恰巧路过,顺便来跟总旗大人讨点‘零花钱’罢了。”

他说着,摊开手掌,掌心向上,眼神里的贪婪毫不掩饰。

靳一川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与丁修是同门师兄弟,可眼前这人,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魇。

他如今锦衣卫的身份,是冒领了他人的功名得来的,这个秘密被丁修攥在手里,成了对方屡次勒索他的把柄。

这些年,他被丁修缠得苦不堪言,却敢怒不敢言。

“给。”

靳一川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倒出十两银子,重重拍在丁修掌心。

银子入手冰凉,却让他心头一阵抽痛。

这可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

丁修将银子在掌心掂了掂,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挑眉道:

“不够!总旗大人马上要娶媳妇了,怎么也得加钱!这点银子,够干什么的?”

“你!”

靳一川气得胸口发闷,险些咳嗽起来。

他年俸禄还不到六十两,平日里每月都要给丁修十两“孝敬钱”,若不是这些年跟着沈炼、卢剑星立下不少功劳,得了些赏赐,再加上偶尔的灰色收入,别说提亲,就连这十两银子他都拿不出来。

“我真的没钱了!”

“没钱?”

丁修嗤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阴鸷。

“总旗大人是不想给吧?

你忘了,你的身份可是我一句话就能捅出去的。

大明锦衣卫总旗,竟是个冒牌货?

这事要是传到魏督公耳朵里,再捅到御前,你说,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在靳一川的软肋上。

他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权衡再三,只得再次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真的没了,就这些了!”

丁修接过银子,随手丢进腰间的布袋,却依旧不满足。

他目光流转,想起方才在医馆外瞥见的张嫣,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啧啧两声:

“方才那医女,长得可真不错啊!肌肤白皙,眉眼含俏,啧啧,很润~”

“你敢!”

这话一出,靳一川顿时激动起来,双目赤红,猛地攥紧拳头,身上的煞气瞬间爆发出来。

张嫣是他的软肋,是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人,丁修竟然敢打她的主意!

“别急啊。”

丁修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

“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过……若是总旗大人不够‘大方’,保不齐我哪天就忍不住,去医馆‘拜访’一下张姑娘呢?”

靳一川浑身颤抖,既是愤怒,又是恐惧。

他太了解丁修了,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为了护住张嫣,他只能妥协。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次从怀中摸索出最后五两银子,狠狠砸给丁修:

“真的没了!这是我准备提亲的钱,你再逼我,我鱼死网破!”

二十两银子,对他而言已是极限。

丁修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将银子收好,拍了拍靳一川的肩膀,语气欠揍到了极点:

“早这样不就好了?放心,你的秘密,我吃一辈子。以后有钱了,记得随时‘孝敬’我,不然……”

他没有说完,却留下了无尽的威胁。

靳一川看着丁修得意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浓浓的恼怒与无力。

“那我走了!”

靳一川脚步踉跄着就要转身,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恨不能立刻消失在这条巷子里。

对丁修这个师兄,他向来是避之不及,多待一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只盼着对方能早点离开。

“别急着跑啊。”

丁修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苗刀,刀鞘铜环碰撞出声,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还有一件小事,要劳烦总旗大人帮忙。”

“你还要干什么?”

靳一川猛地转过身,眉头拧成疙瘩,脸色涨得通红,拳头攥得咯咯响,活像只被惹急了的兔子。

“丁修,你别得寸进尺!二十两银子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看着师弟跳脚的模样,丁修眼底的笑意更浓,心中颇感快意,他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

“你身在锦衣卫,江南王好贤那边的消息,总该有获取的渠道吧?”

“王好贤?”

靳一川瞳孔微缩,脸上的怒气瞬间僵住,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你是冲着那十万两赏钱去的?”

三日前,乾清宫的旨意传遍京城,皇帝悬赏王好贤头颅,十万两白银的赏格震动朝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街头乞丐,无人不知此事。

没想到,自家这位爱财如命的师兄,竟然也动了心思。

“不错。”

丁修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闪着金钱的光芒,拍了拍腰间的苗刀,

“跟你这吝啬鬼磨了半天,才讨到二十两,杀一个王好贤,就能得十万两,这买卖可比勒索你划算多了,值得一搏。”

“你疯了?”

靳一川连忙劝阻,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王好贤手握数万乱军,还有一支五千人的老营精锐,更是闻香教的教主,根基深厚,身边护卫众多,没那么好杀!

你一个人去,简直是九死一生!”

“怎么?”

丁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师弟这是担心我了?”

靳一川心里暗自嘀咕:

这疯子死在江南才好,省得天天来烦我,还能永绝后患。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硬邦邦的一句:

“我只是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平白污了师门的名声罢了。”

“放心,我可没那么蠢。”

丁修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

“此次并非我一人前往,师父,还有丁泰、丁翀他们,都会一同出发。

我们此去,名义上是诛杀奸佞、为国除害,那十万两银子,不过是附带的彩头罢了。”

靳一川心中一动。

他自然知晓师父丁白缨的厉害。

那可是戚家刀法的正宗传人,一手苗刀使得出神入化,手底下的丁门弟子更是个个身怀绝技,常年行走江湖,杀伐果断,比起寻常官军精锐还要凶悍几分。

有丁门全员出击,或许真的有可能拿下王好贤的性命。

他沉吟片刻,心中权衡利弊。

若是能借丁门之手除掉王好贤,也算是立了一功,而且丁修若是真能拿到赏钱,或许日后就不会再这般频繁地勒索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语气诚恳:

“好,我会尽力帮你打探消息,有最新的军情,会想办法告知你。”

丁修满意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叮嘱道:

“尽快些,三日后我们就要启程南下了,别误了大事。”

“我知道了。”

靳一川点了点头,看着丁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尾。

他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既盼着丁修能死在江南,一了百了,又隐隐觉得,丁门此番出击,或许真能立下大功。

靳一川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

五日之后。

苏州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

城楼上的明军旗帜猎猎作响,城下的军营连绵数里,炊烟袅袅却难掩战事的紧张。

袁可立的中军帐内,烛火通明,案上摊着江南舆图,密密麻麻的红点标注着乱军的动向,墨迹尚未干透。

“报!”

一名亲卫快步闯入帐中,双手捧着一封封缄严密的密信,躬身禀道:

“陛下密信已到!”

袁可立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肃立接信,展开密信细细研读,脸上始终毫无表情,唯有在“诛杀王好贤,重创其老营”几字上微微停顿。

待看完密信,他将此信递向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身着甲胄,腰佩宝剑,作为大明勋贵的代表,他此番领兵协助袁可立平叛,行事素来果决。

他接过密信,快速浏览完毕,眉头微蹙,沉声道:

“陛下心意已决,看来我们的进兵速度得加快了。”

袁可立缓缓颔首。

“长兴一败,五千官军折损,让陛下看清了王好贤的威胁。

那支五千人的老营,是他乱军的根基,历经战火淬炼,已成精锐,再放任下去,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只是……”

袁可立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难色。

“清丈土地、安抚流民、整合地方乡勇,这些掌控江南的要务,皆需时间打磨,急不得。

如今贸然全军南下追剿,怕是与陛下长远掌控江南的大计相悖。”

帐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袁可立所言非虚。

自收复苏州、松江以来,他便着手推行新政。

清丈被士绅隐匿的土地,登记造册以充国库。

收拢流民,分发粮种以稳民心。

联络地方忠义之士,整合涣散的卫所兵与乡勇,以固地方。

可这每一件事,都需要人手、需要时间。

眼下他麾下的官军,既要驻守已收复之地,又要防备乱军反扑,能抽调出来追剿的兵力本就有限,更遑论分派人手推进地方治理。

张维贤自然明白其中的难处,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湖州府的位置:

“陛下是怕养虎为患。王好贤能在长兴击败周显宗,足见其老营战力凶悍,再加上闻香教的蛊惑,若让他在湖州站稳脚跟,招兵买马,日后再想剿灭,代价只会更大。”

“难道袁公不打算出兵?”

张维贤转头看向袁可立,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自然要出兵,杀贼为要!”

袁可立断然开口,眼神变得坚定。

“陛下密信中已然言明,此番无需执着于收复失地,只需寻机杀伤贼军有生力量,重点是摧毁他的老营,除掉王好贤。”

“如此一来,我们便无需分兵驻守新收复之地,可集中精锐,寻贼决战。官军的负担能轻上不少,也能更快寻得战机。”

张维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袁公所言极是!只要斩了王好贤,打散他的老营,其余乱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袁可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的江南大地:

“罢了,掌控江南本就是徐徐图之的长远之计,急不得。

眼下先除了王好贤这颗毒瘤,扫清战事障碍,后续的治理才能更顺畅。”

他抬手点在舆图上的嘉兴与湖州交界处。

“传令下去,即刻整合精锐兵力,弃守部分次要据点,全军向湖州方向集结。

命斥候四出,务必摸清王好贤老营的具体位置,待时机成熟,便一举合围,务求将其连根拔起!”

“遵令!”

张维贤抱拳领命,转身便要离去布置。

“英国公留步。”

袁可立叫住他,补充道:

“王好贤老营悍勇,不可轻敌。传令各营,多备火器、弓弩,遇敌先远程消耗,再近身厮杀。

另外,密切关注地方动向,防止江南士绅暗中资助乱军。”

“袁公放心!”

张维贤颔首应下,大步走出中军帐。

帐外,号角声骤然响起,传遍军营,明军将士们闻声而动,收拾行装、整理军械,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奔赴战场的洪流。

袁可立独自站在舆图前,望着湖州府的方向,眉头依旧紧锁。

这场决战不仅是为了诛杀王好贤,更是为了稳固大明在江南的统治。

杀贼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还在战后的江南治理。

但眼下,他只能先集中全部心力,打赢这场硬仗,为后续的布局扫清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