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雪清河对君莫邪的好奇心,算是彻底被勾了起来。反正眼下与玄阴宗的生意一时半会儿也谈不拢,她们暂时不会返回天斗城,雪清河便也乐得清闲,索性就当是给自己放个短假,正好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下这位仿佛始终蒙着一层薄纱的君少主。
“太子殿下,我玄阴宗建宗的时日尚短,底蕴不深,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来招待,还请见谅。”君莫邪的语气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疏远,也并不过分热络。
太子优雅地展开手中的折扇,轻巧地翻转,用扇面轻轻遮住了自己唇角的那丝笑意:“君少主言重了。在天斗城那四方城墙里呆得久了,难得能出来走一趟,只觉得玄阴宗处处都好,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草木的清新,让人心旷神怡,真想在此定居下来。不如,就由君少主陪我四处走走,领略一番玄阴宗的风土人情,如何?”
君莫邪略一思忖。太子亲临,作为少主,他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他只稍作思考,便从一旁取来自己的面具佩戴好,又从中取出了另一张,递了过去。
雪清河接过那张微凉的面具,有些不解地问道:“在自家的宗门里行走,也要佩戴这个吗?”
君莫邪诧异地抬眼看了看她。雪清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拿起扇子不紧不慢地扇了两下,没有再说话。
“宗门上下,大多都识得太子殿下的身份,您这一身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想藏也是藏不住的。”君莫邪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太子殿下身上那件质地不凡的月白锦袍,“既然要真正地领略玄阴宗,那便要彻底地融入进来,像个普通弟子一样,不是吗?”
“我明白了。”雪清河的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
对某些人而言,戴上面具,反而是摘下了身上无形的枷锁。她很快便换上了一身玄阴宗外门弟子的普通服饰,再戴上那张朴实无华的面具,刹那之间,仿佛那压在肩头、属于“太子”的沉重身份与繁文缛节,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整个身体都感觉轻快了许多,没了那份需要时刻端着的约束,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都平添了几分洒脱。
两人并肩走出了揽月阁,一个身形修长挺拔,一个尚显稚嫩,一大一小的身影并排而行,这画面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和谐。
他们首先来到了丹售处。一踏入其中,各种药草混合在一起的浓郁香气便扑面而来,光是闻着,就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雪清河在一排排整齐的丹药架前驻足,拿起一只贴着标签的白玉小瓶,好奇地问道:“这丹药,功效如何?”
君莫邪解释道:“这是上品回复丹,能在战斗中快速补充消耗的魂力。它的药力温和,即便是对魂帝级别的强者,效果也相当显著。”雪清河微微颔首,又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其他的丹药,眼中满是探究的神色。
“这又是什么?”她注意到,有好几位在此驻足的女性魂师,在看向某个架子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一种既渴望又肉疼的复杂神色。
君莫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答道:“那是驻颜丹,功效便是固本培元,延缓衰老,保持容颜青春。”话音刚落,他敏锐地捕捉到,太子殿下的眼中,竟然也闪过了一丝渴望。
君莫邪心中微微一动,暗自感到有些诧异:难道男子,也对自己的容貌有如此执着的追求吗?他没有多问,径直走了过去,取下几瓶驻颜丹,在太子殿下略带惊讶的注视下,支付了相应的功勋值,然后递了过去。
“啊...君少主,这是买给我的?”雪清河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始料未及。
“太子殿下若是喜欢,便收下吧,只当是一点见面礼。”
雪清河那张隐藏在面具下的俏脸微微泛红,她习惯性地展开扇子,轻轻地扇着风,掩饰道:“其实,我并不需要这个...不过,既然是君少主的一片心意,那我就代我那尚在宫中的小妹收下了,多谢。”
君莫邪心中那股莫名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丹药,便是她自己想要的。
雪清河的指尖,又划过了一只贴着“凝神丹”标签的琉璃瓶。
君莫邪温和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此丹能安抚修炼时,体内因为魂力激荡而产生的躁动。若是感觉经脉灼热,魂力运转不畅时服下一粒,便能很快稳固心神。”
雪清河闻言,轻轻地捏住了君莫邪顺手为她取下的丹瓶。
七岁的君莫邪微微仰头望着她,一头柔顺的白发,被午后的暖阳染上了一层浅金色。他尚显稚嫩的侧脸线条,却已经隐隐显露出未来那份凌厉的轮廓。
他伸手去够高层架子上的一个玉瓶,身上的衣袖随之滑落,露出了一截虽然细小、却异常结实的手腕。就在那小臂之上,一道狰狞的伤疤,赫然映入了雪清河的眼帘。那伤口虽然早已结痂,呈现出暗红色,但从其长度和那翻卷的皮肉痕迹来看,当初受伤之时,恐怕已是深可见骨。
雪清河的呼吸,不由得为之一滞。
她原以为,君莫邪能成为玄阴宗的少主,更多的是依赖于他那惊人的天赋,还有一个好爹。
然而此刻,这个想法却被彻底颠覆了。一个才七岁的孩子,究竟要经历怎样严苛的训练,才会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痕?她的目光,忍不住在那道伤疤上,多停留了片刻。
千仞雪下意识地伸出手,帮他扶稳了那个微微摇晃的架子,目光却始终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她的指尖,不经意地勾了勾自己的耳鬓,才猛然想起,自己此刻并未蓄有长发。
她嘴唇微动,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君莫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急促地拉下了袖口,遮住了那道伤疤:“无碍,日常修炼,难免有些磕碰。”
他没有说的是,即便是有太子来访,他每日例行的压力训练,也从未中断过。
为了检验修炼的成果,磨炼实战的技巧,他几乎每隔两三日,就要与宗门内的一位魂圣长老进行切磋。尽管那位长老被严令限制了魂力的输出,但魂圣级别的力量与战斗经验,终究不是他一个孩子能够完全抵御的。
君莫邪早已下令,对练之时,不必顾忌他少主的身份。因此,遍体鳞伤,早已是家常便饭。
恍惚之间,千仞雪眼前的孩童身影,似乎骤然被拉长、拔高。那一头白发披散肩头,那双此刻尚带稚气的眼眸,也变得深邃而锐利。
她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君莫邪正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望着自己,她的脸颊,竟有些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阵热意。
她连忙移开视线,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沙哑:“我们...再往那边看看吧,或许,还有更有意思的丹药。”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腰间那块代表着身份的太子玉佩,心头,却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想法。
自己潜伏在天斗帝国数年,心如古井,从未对任何人或事起过波澜。可眼前这个孩子眼中的那份澄澈,以及那超乎年龄的坚韧,竟让她第一次对“雪清河”这个虚假的身份,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牵绊。
两人并肩在宗门内漫步。“总觉得一直称呼‘君少主’,太过生分了。”雪清河眉角一挑,主动开口道,“你看,你比我小上几岁,若不嫌弃,我便称你一声‘君弟’,如何?”
君莫邪闻言,莞尔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喊您一声‘雪兄’了。”
雪清河的脚步微微一顿,面具下的眼底,笑意更深了些。她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拍了拍君莫邪的肩膀,语气也亲近了许多:“君弟。”
这两字落地,君莫邪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侧目看了眼身旁的雪清河,虽然对方佩戴着面具,却难以掩饰那唇边不自觉漾开的微妙弧度。
接着,他们来到了拟态修炼场。一踏入其中,一股比外界浓郁得多的魂力,便扑面而来。雪清河感受着四周不断变幻的场景,惊讶地说道:“君弟,这里竟能模拟出如此多样的元素环境,实在精妙。”
只见不远处,一名弟子正催动着自己的武魂,在各种模拟出的场景中,与魂力凝结的对手进行对战,场面很是壮观。
君莫邪介绍道:“这拟态修炼场,乃是本宗的先辈耗费了巨大的心血所建。它能让弟子们足不出户,便能体验到在各种极端环境中战斗的感觉,以此来磨炼他们的武魂与实战能力,效率远非寻常的修炼方式可比。”
在宗门内热闹的坊市里,雪清河被一个摆满了各式魂导器的摊位吸引了。他拿起一枚戒面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在指间把玩着:“这枚纳戒,倒是做得小巧别致。”
君莫邪见他似乎颇为喜欢,二话不说,直截了当地买了下来:“雪兄既然喜欢,就当是君弟的一点心意。”
雪清河挑眉一笑,也不推辞,顺势便将那枚纳戒戴在了自己的食指上。然后,她伸出五指,在阳光下晃了晃,那枚红宝石纳戒折射出异样的光彩。“这枚纳戒内有十立方米的空间,只需将魂力沉入其中,意念一动,便可收取和拿出物品。”君莫邪在一旁解说道。
雪清河的手指翕动,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她对着旁边摊位上的一个小物件集中精神,意念一动,那东西“嗖”的一下便消失不见,被吸入了纳戒空间之中。
“快看,君弟,我会用了!当真神奇!”雪清河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份纯粹的喜悦,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或许是雪清河虽贵为太子,但久居深宫,对这些玄阴宗的奇特魂导器,并不十分了解。看到他这般模样,君莫邪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带着宠溺的笑容,随即又猛然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君弟?”雪清河好奇地问道。
君莫邪连忙摆了摆手,把脸撇向了一旁:“没,没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同性产生这种近乎“宠溺”的感觉,心头微感怪异。他飞快地又瞥了一眼对方,胸脯平坦,喉结分明,确是男子无疑。
君莫邪用袖口擦了擦额角那并不存在的汗珠。幻觉,一定是幻觉!
最后,两人登上了法斯诺行省的最高峰。站在山巅之上,凛冽的山风呼啸而过。俯瞰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和连绵不绝的山脉,雪清河不禁由衷地感叹道:“好一派壮阔的景色!身在皇宫的高墙之内,我从未见过如此天地!”
君莫邪迎风而立,望着远方的天际线,胸中也涌起了一股万丈豪情:“雪兄,这天地之大,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精彩。”
雪清河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君莫邪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此次与君弟同行,确实让我见识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或许,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这般有趣的经历。”
君莫邪闻言,拱手笑道:“只要雪兄有兴致,君弟随时奉陪。”
...
暮色如墨。雪清河踏上返回的马车,却又忽然回身,看向了站在车外送行的君莫邪。
此时,两人脸上的面具都早已摘下。晚风拂动着君莫邪的白发与衣袍,他眉眼间的神色,在褪去了初见时的疏离与客套之后,只剩下了一片温和。
“这两日,多谢君弟相陪。”雪清河的语气,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玄阴宗这股烟火气,可比皇宫里要有趣多了。”
君莫邪拱手一礼,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他手指上的那枚纳戒上,此刻,那枚戒指正在轻轻地闪动着。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
“殿下尽兴便好。”君莫邪回过神来,说道。
雪清河弯腰钻进了车厢,却又探出半个身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飘了过来:“宫里的藏书阁,新收录了几本孤本,御膳房也新进了不错的酒品。君弟若是有空,务必来宫里坐坐,就当是...回礼了。”那尾音拖得有些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话音落下,车帘也随之垂下,彻底隔绝了视线。
马车渐渐驶向远方,最终汇入了一片浓郁的暮色里。
君莫邪一行人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直到那辆马车彻底消失不见。他的指尖,紧紧地捏着袖中的那块玉佩,那是雪清河在临走前,悄悄留下的太子信物。上面,似乎还带着对方淡淡的体温。
这个雪清河,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