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宝贝袈裟
夕阳染得山坡一片橘红,银线滚边的道袍也被映得亮堂堂的。银炉童子背着手,小脸严肃,像个正在视察领地的小监工。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阴,被捆得像端午肉粽似的“老猫”妖蜷缩在尘土里,一身灰扑扑的短毛乱糟糟,沾满了草屑泥土,几道被荆棘划破的口子渗着血痕,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老猫那双透着惊恐的大眼睛,听着声音,猜测山坡下那个刚打好地基的新庄子,可能是被两个童子几下轰成废墟,心里直抽抽。
这两天它过得简直是噩梦。不是被这两个小煞星变着法儿逼着去高老庄捣乱,就是被高老庄那头大肥猪追得魂飞魄散满地乱窜,差点真成了猪食。
它胆子本来就小得跟绿豆似的,经不起吓,几回下来都快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了。
“呜……俺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
老猫心里哀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接的是送命买卖,给座金山俺也不干呐!这俩祖宗啥时候玩够?再折腾下去,俺这小命早晚交待在这儿……”
尤其到“新庄子”彻底没了影,连地基都仿佛被天雷犁过一遍,老猫那颗沉甸甸的心更是直接掉进了冰窟窿,它慌得不行,
“坏了坏了,他们把家都拆了,这是要走了?临走前……会不会嫌俺累赘,索性一巴掌拍死灭口?”
越想越怕,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山坡另一侧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个沉稳熟悉,正是前几天指挥捆它的那个男子。另一个带着点稚气童音,不就是那个穿金丝道袍的童子么?
老猫赶紧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偷听,这可是关乎他小命的事啊。
“那家伙在这儿几天了,可还老实?”陈光蕊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在闲话家常。
金炉童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骄傲,
“老实!叫他去庄里捣乱他就去,跑得还挺快呢!”
老猫心里稍稍一松,
呼……在夸俺?看来表现还行,说不定……说不定快放了俺了?
可是,它还没高兴两秒,就听陈光蕊话锋一转,“哦?那……他招了么?”
老猫瞬间懵了,“啊?招啥?招啥啊!这两天你们除了让俺捣乱当猴耍,没问过俺一个字儿啊!”
金炉童子很干脆地回道,“没招。什么都没说呢。”
老猫内心泪流满面,
“哥,小祖宗!你倒是先问问俺呐!你不问,俺知道该招啥?你问问不就知道俺招不招了?”
它只觉得满肚子委屈无处倾诉,简直要冤死了。
接下来陈光蕊的一句话,更是让它如遭雷击,
“哼,看来是不老实。”
陈光蕊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果然!金炉童子立刻接上,语气天真又残忍,“那还留着干嘛?麻烦,要不弄死得了?反正也问不出啥来。”
老猫的心跳都停了,吓得差点当场灵魂出窍,全身毛发直竖,脑子里只剩下“弄死”两个大字在疯狂盘旋。
但陈光蕊接下来的话,让它感觉自己一脚踏进了真正的深渊,
“不急弄死。该知道的,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另一只妖怪可比他‘懂事’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底儿掉。”
陈光蕊语速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咱们一会儿把他直接送到黑熊精那儿去就行。就说一切都是老猫招供引的头,这才供出来了黑熊精。想必黑熊大师慈悲为怀,自有门规戒律处置他。”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毕竟那黑熊精在洞府里,可是出了名的日日诵经、吃斋念佛的,定会好好‘管教’这个乱说话的属下。”
吃斋念佛?好好管教?老猫的魂儿都要吓飞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陈光蕊是说假话吓唬自己,但是现在一听,已经能确认是真的了。
它太清楚“自家老大”背地里是个什么狠角色了!
慈悲?念佛?敢泄露他的事,还把他推出来顶锅,被送回去的下场只有一个,变成锅里最软烂的那块“猫肉”,死得比落在两个小童子手里惨一万倍。
金炉童子却有点好奇了,眨巴着大眼睛,显然见识还没到那份上,带着孩童式的疑惑问陈光蕊,
“吃斋念佛?一个妖怪……能有这么好?”
陈光蕊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更添几分可信,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黑熊精可不简单,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佛门经卷理解透彻,修行严谨得很。平日里手下就那么三五个,都管束得严严实实,不准在外为非作歹。”
他最后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更是像重锤砸在老猫心上,
“所以啊,把这不懂规矩的老猫送回去,物归原主就是了。”
老猫彻底信了,对方连老大“手下小猫两三只”、“低调得狠”、“讲究经书”这种秘密细节都一清二楚。这些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绝对是老幺扛不住刑、全招了,还把自己给卖了,它这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人脚步声越来越近,绕过灌木丛,出现在山坡顶上。夕阳勾勒出陈光蕊平静的侧影和探着小脑袋、满脸好奇的金炉童子。
金炉童子看着地上抖如筛糠、泪眼汪汪的老猫,小脸上露出一点惊奇,
“咦?怎么哭了?我们要把你送回你老大身边去,你不高兴吗?还是太激动了?”
老猫再也绷不住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它那微小的胆量,它猛地挣着被捆住的身体,涕泪横流地哭嚎起来,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使劲磕头,
“别……别送俺回去,俺不回去,求求你们,俺招!俺全招!不管你们要问什么,俺统统都告诉你们!一个字都不藏,只要别把俺送回去,求求老爷们了,饶命啊!”
看着老猫吓得魂飞魄散,问一句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的样子,蹲在一边的袁守诚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他嘴角一抽一抽的,心里默默嘀咕,
“好嘛,这陈状元,不去摆摊算命真是屈才了,就这连唬带吓的本事,就算不懂掐算推演,光靠耍嘴皮子也饿不死了。”
这小妖怪,显然是被陈光蕊那套“老幺全招了”、“黑熊精要清理门户”的连环套给吓懵了,知道的那点可怜家底,一点没留全抖搂出来了。
袁守诚正得意地想着自己慧眼如炬看穿了陈光蕊的把戏,忽然一个激灵,心头有点发毛,
“等等……这小子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该不会……也忽悠过我老道吧?”
他赶紧在心里把自己和陈光蕊打交道的过程飞快地过了一遍,才稍稍安心,“不会不会,我袁守诚行走江湖多少年了?哪能那么容易被小辈蒙住?不会。”
这边,陈光蕊接着问,
“你们在外头‘干活’挣来的金银珠宝,最后是不是都归了黑熊精?”
“是是是,都归老大。”
老猫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招认,
“俺们这些刚开灵智的小妖,修行浅薄,要那些金光闪闪的金子银子有啥用?不能吃不能喝的,可…可老大他稀罕啊,他老人家特别喜欢看那些发光的玩意儿,尤其是那种缀着金线、绣着佛宝图案的宝贝袈裟,只要见着好的,眼睛就发亮!”
他偷偷看了看眼前的“老爷们”,生怕说慢又被嫌弃不老实,赶紧补充道,
“俺们就知道老大收了去,可…可他到底用那些宝贝袈裟干啥,俺这种小喽啰是真不知道啊。”
袁守诚在旁边听得直撇嘴,心里暗暗吐槽,
“好家伙,那黑熊精浓眉大眼,在人前装得跟个大德高僧似的,满嘴阿弥陀佛,因果报应,没想到背地里就爱这点俗物,还专门收集宝贝袈裟?嘿,这癖好……啧!”
他觉得这事透着股说不上来的邪性。
金炉童子也皱起了小眉头,稚气的脸上满是不解,
“修行之人,要这些俗不可耐的身外之物作甚?连这小妖都看不上眼的东西,他一个有道行的大妖竟然痴迷这个?”
这简直颠覆了他那点小小的认知。
陈光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他没有说,只是追问细节,“那些所谓的宝贝袈裟,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老猫老实回答,“要么是俺们兄弟几个在路上抢那些倒霉路过僧人的……要么……要么就是突厥那边的人帮忙弄来的,好像是用很多金银线专门做的,金闪闪的……”
“是黑熊精自己动手去抢?”陈光蕊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不不不!”老猫吓得使劲摇头,差点把捆着的身体摇散了架,
“老大从来不自己动手!老大是吃斋念佛的高人,见血的事儿……都是……都是俺们几个小妖怪做的。”
老猫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哭腔,“他老人家只要干净的宝贝。”
陈光蕊点点头,该问的似乎差不多了,准备起身离开。但突然,他又想起一个关键点,重新蹲下来问道,“除了你和你那个同伴老幺,黑熊精手下现在还剩几个小妖?”
老猫努力回忆,“本来老大手下就俺们几个山里头刚开了灵智的小东西,他带着俺们修行。前几年……好像莫名其妙少了两个,不知跑哪儿去了还是咋的。现在就剩下俺、老幺……哦,对了,山里应该还有一个……一共就仨了。”
陈光蕊得到这个答案,这才真正起身,示意该走了。
金炉童子跟在陈光蕊身边,看着地上吓瘫的老猫,认真地问,“陈先生,这小妖怪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手上人命不少,该怎么处置?”
陈光蕊看了童子一眼,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作恶多端,自有报应。”
金炉童子那带着稚气的脸庞瞬间露出“明白了”的神情,眼神也变得坚决。
他不再多问,小手一翻,从怀里郑重其事地掏出一个散发着微微古朴气息的紫金葫芦。
一旁全程目睹的袁守诚,看得眼角直跳,硬生生把那点幸灾乐祸的情绪给憋了回去。
这个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杀伐果断起来也是真不眨眼啊,惹不起惹不起!
金炉童子收起了紫金葫芦,在手里摇了摇,知道过一阵,那葫芦里就不会剩下什么了。
此时,原地只剩下陈光蕊和袁守诚。
袁守诚这才凑近陈光蕊,搓着手,脸上又堆起那种混迹市井的精明笑容,压低声音嘿嘿道,
“陈状元,看来那黑熊精……秘密不少啊。这又是袈裟又是突厥,还有那消失的手下……有问题,肯定有问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光蕊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
“多?”他顿了一下,丢下一句,“自己算。”
袁守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立刻撇了撇嘴,小声嘟囔,
“算算算,什么都要我算,体格子不要钱的,老道的身体可不是大白菜,经不起这么算……”
这时,陈光蕊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袁守诚,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老袁。”
“啊?啥事?”
袁守诚没有想到,今天陈光蕊问完那叫做“老猫”的小妖怪,竟然还有事问自己。
那个,他不会也来忽悠我吧?
袁守诚虽然还是笑着脸,但是心里已经开始提防了。
“你刚才……”陈光蕊慢悠悠地问,视线转向金银童子消失的方向,
“对那两个小童子的态度,恭敬得有点过了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你……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