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丧事
考试成绩出来得很快,游琴第一时间就去看自己的排名,发现自己的成绩又上升了不少,心里很满足。
她让顾春意帮忙去打听祁肆的成绩,离开时顾春意还笑得特别猥琐,一副懂得不能再懂的样子。
再回来时,她将情况完整地说了一遍。
“祁肆的成绩不太理想,掉下一大截。”
“他还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喝茶了。”
“不应该啊……”顾春意唏嘘道。
像祁肆这么好的苗子,就算考年级第一也不成问题,更何况他不是没得过,成绩下滑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最让老师痛心疾首的,是祁肆斩钉截铁地选择文科,任凭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态度毅然决然。
游琴拧着笔杆,眉头皱成了川字。
对别人来说,这样的成绩就算下滑个三十几名,在年级当中也是佼佼者,但祁肆是不一样的。
他是所有人的骄傲,也是老师们的骄傲。
一旦骄傲打破,流言便会泛滥成灾不可收拾。
她心里隐隐明白祁肆的想法,但这么做着很难。
放学后,游琴和他回家时,祁肆并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强调一周后的分班。
虽然他们还不确定同班,但人总会期待。
“希望我能如愿以偿。”
祁肆笑着对她说,游琴红着耳根回应他。
“希望,我们都能如愿以偿。”
“好。”
打开门回到家后,游琴的脸还是很热,但家中的气氛略显沉重,父亲和母亲都坐在沙发上。
“发生什么事了?”游琴问。
“爷爷……去世了……”宋菡抿着嘴。
游琴没说话,她脸上的温度瞬间降下来,浑身发冷,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明明……能猜到的。
游琴对爷爷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拄着拐杖,就算老得直不起背也能将左邻右舍的事吐槽个遍。
他渐渐走不动路,渐渐吃不下饭,渐渐说不清话。
即使这样,爷爷也会满脸慈爱地望着她。
即使这样,在她想要玩具的时候,砍柴用弯刀为她削出一个精致的小人木块,会拍着她头说长大了。
她以为爷爷会一直好好的,不会老去。
可是,人终有一死。
她的爷爷,永远地离开她了。
她的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母亲向老师请三天假,表示回家办丧事。
游琴随父母连忙赶回乡下,经过五个小时的车程,整个人的精神都是萎靡不振,困意侵占大脑。
凌晨十二点到达后,她下车都感受到一阵阴风袭来,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适感,像是要窒息一般。
已过立夏时节,温度不该这么寒冷,游琴身上穿的不少,寒意似尖锥透过身体刺入骨中,痛苦不堪。
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家门口,游琴大老远便听见清晰的哭喊,那是奶奶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心酸。她顿时被捏住心,眼泪要夺眶而出,酸胀感越来越强。
大门敞开,又大又长的棺材摆放在里面,游琴看得真切,眼睛已经被泪水淹没,心疼得无以复加。
母亲和父亲都在安慰奶奶,游琴的窒息感愈发明显,她颤抖着将手抵在门框,不停地大口呼吸。
她将心情平复,缓了很久才慢慢变好。
游琴不敢去直视那口棺材,因为时间太晚,父母就让她先去休息再说,她安慰了一下奶奶才上床睡觉。
次日,她大早就被人给吵醒。
办丧事需要准备很多流程,她在重生前就经历过一次,这次好似已经明白,只是难过的心情不会减少。
游琴懂得帮助父母做事,让他们减轻负担。
按当地农村习惯,会请人做法事进行亡灵超度,几个穿着像佛家服饰的人,带着一堆的器皿和黄符。
游琴穿丧服和长辈家眷在棺材面前围成一圈,旁边做法事的老人嘴里神神叨叨,念着她听不懂的词。
老人边念边让他们跪在棺材旁,念几句就需要跪一下,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对着牌位鞠躬,悼念亡灵。
游琴的身体又开始疼痛,她不禁怀疑这位做法事的人,是该说发挥作用了还是应该谴责他。
她忍住强烈的躁意进行着法事,等结束后她才舒服,外面在烧着厚厚的黄色纸钱,烟灰肉眼可见。
游琴跟着烧纸钱,闻着这个味道,她会觉得香。
这两天她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因太忙而忘记给手机充电,农村本就没信号,不知是否有人联系她。
给手机充满电才开机,她查看未接来电。
只有几通电话,两通是顾春意的。
剩下都是祁肆打给她的,每通都是56秒。
游琴心中一动,将电话拨了回去。
“喂。”电话那头马上接通。
她没说话,害怕眼泪又会涌出来。
“分班出来了。”祁肆的声音很稳。
“恭喜我们,如愿以偿。”
在这瞬间,她的眼泪还是不自主地流下。
“我等着你。”
祁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她肯定的话。
游琴挂断电话,终于控制不住呜咽声,她在放声大哭,所有人都以为她在为爷爷的死而难过。只有她自己明白,爷爷的死对她来说早就是过去式,她走过一遭。
她挥散不去的,永远是自己身上的不安。
游琴是个怕死的人,她怕自己早早地就没了。
从开始到现在,她对死亡的恐惧日渐递增,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爷爷的死,对她来说就像个警钟。
滴答滴答地敲响着,说不定哪天就烟消云散。
她需要在祁肆身上汲取安全感,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就是她的镇定剂,让她保持安定。
游琴蹲在地上,宋菡看她泪眼婆娑的模样,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崩溃。
“死,对爷爷来说也许是种解脱。”
“他每天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和植物人没有分别,吃喝拉撒都需要奶奶负责,其实奶奶也很痛苦。”
“爷爷曾说过他想看着你嫁人结婚……”
游琴听着母亲安慰的话,泪却止不住,爷爷希望看到她结婚成家的愿望怕是没办法实现了。
她抬头望星星,乡下的夜晚总是那么美。
爷爷,会不会也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会在天上看着我,守护我吗?
第三日,抬棺下葬。
游琴穿着丧服抱草扎站在队伍前面,父亲捧着爷爷的牌位,棺材在后,围观的人都散开让道。
唢呐吹响,敲锣打鼓,声音粗犷,震耳欲聋。
去往山里的路有些远,他们每走一段路就要停,然后跪在草扎上再起来继续,走到下葬点。奶奶行动不便,路下过雨容易打滑,家里人担心走山路不安全,让奶奶守在家中。
旁边的姑姑哭得站不稳,游琴打算搀扶着她,没想到手伸出去的时候,竟然穿过姑姑的身体,她趔趄了一下。
游琴摊开手查看,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透明,她用手揉揉眼睛,还有触摸的实感,或许是她精神恍惚了。
这时,她再去碰姑姑的手臂又能抓到。
游琴只当自己这几天没有睡好,神经有些错乱,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她继续跟随大部队行走。
走到下葬点后,她的鞋子已经满是泥泞。
游琴站在旁边驻足观看,棺材摆进准备好的大坑里,众人用铲子铲土填坑,碎土洒到棺椁上渐渐被埋没。
她走到灵牌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丧事办完后,游琴的耐心也被消耗殆尽。
她只觉得特别累,不是心累,而是存在于身体中的累,是实实在在的流失消逝,这种感受难以言喻。
游琴没有宗教信仰,但发生在身上的事,让她不得不信神佛,她决定向班主任多请一天假,去趟寺庙。
当母亲得知她想去一趟寺庙时,心里还是非常赞成的,因为怕最近的丧事有影响,顺便拜佛祈愿。
游琴随母亲去到灵光寺,因为不是休息日游客很少,她独自上香祈福许愿后,在庙里到处走走看看。
她待在寺庙里,觉得很是舒服。
果然是香火旺盛,承载无数人祈愿之处。
这时,游琴看到有一位老和尚向她走来,她不太清楚规正的行礼方法,只是照着电视剧里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您好。”
老和尚慈眉善目,看着像寺里的主持。
“阿弥陀佛,师父您好。”
游琴躬身行礼,她不知道该叫什么就叫师父了。
“施主,您心中郁结,可有难事?”
“前几日,我爷爷去世了。”
“我是来寺庙祈福的。”
游琴没说出真实想法,只是表明近况。
面前的老和尚手握一串佛珠不停地转动着,他只是笑了笑,仿佛就明白了游琴心中的忧虑。
“施主,贫僧与您有缘,便帮您解开这一惑。”
“您手腕的银绳可以交与贫僧吗?”
游琴莫名地信任这个老和尚,她解开银绳递过去,那老和尚接过银绳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位小和尚。
那小和尚手里端着金色的容器,里面乘着干净的水,之后他们将银绳放进容器里,再拿出一根银针。
“施主,请您坚定心中所想。”
那老和尚的话让游琴驱散所有的不安,她不能动摇自己心中的信念,她也不能退缩害怕,有人等她。
游琴接过那根银针,毫不犹豫扎进食指。
“一滴即可,多也无用。”
她捏着食指将血滴入那容器之中,血四散而开,神奇的是那血没有淡化的痕迹,反而让水越变越红,里面的手绳本是银色,却被血水彻底染成鲜红的血色。
老和尚嘴里念了几句咒语,将手绳取出。
“施主以后还是少去阴气重的地方。”
游琴戴回手绳,她低头看绳的颜色已经呈血红色,到时祁肆会不会误解?不过他那么聪明定能猜到。
“师父,谢谢您。”她躬身道谢。
“施主,贫僧再赠您一言。
老和尚闭着眼说道,继而转动手里的佛珠。
“之死靡它,悃愊无华。”
“蕉鹿之梦,且得且珍。”
这时,母亲拜过后走出来,游琴赶紧将手藏起来,谢过离去。
游琴收到了顾春意和祁肆发来的分班表,她看到自己和祁肆都分到了文科的七班,而顾春意和沈盎然在理科的三班。
【春意:我和你的班隔了好远呜呜呜。】
【春意:还好和沈盎然分到同班。】
【春意:不然我现在就要上吊了……】
【游琴:没事。】
她切换联系人,点开与祁肆的聊天框。
【游琴:我明天回校上学。】
【74号同学:好。】
她把事情都告诉祁肆,不想瞒着他,祁肆没有多说那些徒劳无用的安慰话语,只教她节哀顺变,往前看。
早晨起床时,游琴的眼睛还有些红肿。
她忘记将闹钟定好时间,幸好她有生物钟自然醒,但还是比平常晚了很久,只能急急忙忙地洗漱。
游琴来不及在家吃早餐,穿好鞋就下楼。
刚打开铁门,她就看到祁肆背着书包站在外面。
“我等你很久了。”
祁肆转过身看向她,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
“你的声音……”游琴怔住。
他的喉咙沙哑,声音变得粗而低沉,听起来又干又涩,还有些狭窄,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声期。”他压低声音。
祁肆握拳捂嘴,露出从没有过的表情,脸颊泛起红晕,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小声开口怕被笑话。
男生的发育时期比女生要晚,变声期在十五岁左右,但祁肆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竟然才变声。
他之前的声线温柔,现在听着有厚重感。
“很难听吗?”祁肆好像很在意。
游琴听到他的音量变小,冲过去给了一个拥抱。
她抱住祁肆,疯狂感受他身上的体香味。
“很好听,我喜欢。”游琴告诉他。
祁肆看着那人冲进他的怀里,他微微将手臂张开,好让她抱得更方便,游琴的发丝触到颈窝处弄得他瘙痒。
“喜欢?”他的耳后渐渐滚烫。
“嗯。”游琴不觉得难听。
正当她离开怀抱时,不料被祁肆双手擒住手腕,轻轻一扯把她拉近身边,两人变成脸对脸的状态。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称呼?”
“称呼?”
祁肆看她呆傻的表情,俯身把嘴凑到她耳边。
“阿游……可以吗?”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声音低哑又缱绻,让人完全不能拒绝他的要求,游琴迟钝地点着头。
“那我的称呼呢?”他低低笑着。
游琴思考了一下,认为他的名字有点难搞。
叫阿祁或阿肆怪难为琴的,也不太附和他的形象。
“祁哥。”游琴讪讪开口。
她说完称呼,手腕上的力道重了一点,攥得很紧。
“那就说好了。”
“嗯。”
祁肆深深地看她一眼,继而将手松开。
“要迟到了,走吧。”
变声期于他而言,变的不是声。
而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