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成绩出来得很快,游琴第一时间就去看自己的排名,发现自己的成绩又上升了不少,心里很满足。

她让顾春意帮忙去打听祁肆的成绩,离开时顾春意还笑得特别猥琐,一副懂得不能再懂的样子。

再回来时,她将情况完整地说了一遍。

“祁肆的成绩不太理想,掉下一大截。”

“他还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喝茶了。”

“不应该啊……”顾春意唏嘘道。

像祁肆这么好的苗子,就算考年级第一也不成问题,更何况他不是没得过,成绩下滑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最让老师痛心疾首的,是祁肆斩钉截铁地选择文科,任凭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态度毅然决然。

游琴拧着笔杆,眉头皱成了川字。

对别人来说,这样的成绩就算下滑个三十几名,在年级当中也是佼佼者,但祁肆是不一样的。

他是所有人的骄傲,也是老师们的骄傲。

一旦骄傲打破,流言便会泛滥成灾不可收拾。

她心里隐隐明白祁肆的想法,但这么做着很难。

放学后,游琴和他回家时,祁肆并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强调一周后的分班。

虽然他们还不确定同班,但人总会期待。

“希望我能如愿以偿。”

祁肆笑着对她说,游琴红着耳根回应他。

“希望,我们都能如愿以偿。”

“好。”

打开门回到家后,游琴的脸还是很热,但家中的气氛略显沉重,父亲和母亲都坐在沙发上。

“发生什么事了?”游琴问。

“爷爷……去世了……”宋菡抿着嘴。

游琴没说话,她脸上的温度瞬间降下来,浑身发冷,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明明……能猜到的。

游琴对爷爷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拄着拐杖,就算老得直不起背也能将左邻右舍的事吐槽个遍。

他渐渐走不动路,渐渐吃不下饭,渐渐说不清话。

即使这样,爷爷也会满脸慈爱地望着她。

即使这样,在她想要玩具的时候,砍柴用弯刀为她削出一个精致的小人木块,会拍着她头说长大了。

她以为爷爷会一直好好的,不会老去。

可是,人终有一死。

她的爷爷,永远地离开她了。

她的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母亲向老师请三天假,表示回家办丧事。

游琴随父母连忙赶回乡下,经过五个小时的车程,整个人的精神都是萎靡不振,困意侵占大脑。

凌晨十二点到达后,她下车都感受到一阵阴风袭来,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适感,像是要窒息一般。

已过立夏时节,温度不该这么寒冷,游琴身上穿的不少,寒意似尖锥透过身体刺入骨中,痛苦不堪。

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家门口,游琴大老远便听见清晰的哭喊,那是奶奶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心酸。她顿时被捏住心,眼泪要夺眶而出,酸胀感越来越强。

大门敞开,又大又长的棺材摆放在里面,游琴看得真切,眼睛已经被泪水淹没,心疼得无以复加。

母亲和父亲都在安慰奶奶,游琴的窒息感愈发明显,她颤抖着将手抵在门框,不停地大口呼吸。

她将心情平复,缓了很久才慢慢变好。

游琴不敢去直视那口棺材,因为时间太晚,父母就让她先去休息再说,她安慰了一下奶奶才上床睡觉。

次日,她大早就被人给吵醒。

办丧事需要准备很多流程,她在重生前就经历过一次,这次好似已经明白,只是难过的心情不会减少。

游琴懂得帮助父母做事,让他们减轻负担。

按当地农村习惯,会请人做法事进行亡灵超度,几个穿着像佛家服饰的人,带着一堆的器皿和黄符。

游琴穿丧服和长辈家眷在棺材面前围成一圈,旁边做法事的老人嘴里神神叨叨,念着她听不懂的词。

老人边念边让他们跪在棺材旁,念几句就需要跪一下,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对着牌位鞠躬,悼念亡灵。

游琴的身体又开始疼痛,她不禁怀疑这位做法事的人,是该说发挥作用了还是应该谴责他。

她忍住强烈的躁意进行着法事,等结束后她才舒服,外面在烧着厚厚的黄色纸钱,烟灰肉眼可见。

游琴跟着烧纸钱,闻着这个味道,她会觉得香。

这两天她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因太忙而忘记给手机充电,农村本就没信号,不知是否有人联系她。

给手机充满电才开机,她查看未接来电。

只有几通电话,两通是顾春意的。

剩下都是祁肆打给她的,每通都是56秒。

游琴心中一动,将电话拨了回去。

“喂。”电话那头马上接通。

她没说话,害怕眼泪又会涌出来。

“分班出来了。”祁肆的声音很稳。

“恭喜我们,如愿以偿。”

在这瞬间,她的眼泪还是不自主地流下。

“我等着你。”

祁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她肯定的话。

游琴挂断电话,终于控制不住呜咽声,她在放声大哭,所有人都以为她在为爷爷的死而难过。只有她自己明白,爷爷的死对她来说早就是过去式,她走过一遭。

她挥散不去的,永远是自己身上的不安。

游琴是个怕死的人,她怕自己早早地就没了。

从开始到现在,她对死亡的恐惧日渐递增,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爷爷的死,对她来说就像个警钟。

滴答滴答地敲响着,说不定哪天就烟消云散。

她需要在祁肆身上汲取安全感,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就是她的镇定剂,让她保持安定。

游琴蹲在地上,宋菡看她泪眼婆娑的模样,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崩溃。

“死,对爷爷来说也许是种解脱。”

“他每天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和植物人没有分别,吃喝拉撒都需要奶奶负责,其实奶奶也很痛苦。”

“爷爷曾说过他想看着你嫁人结婚……”

游琴听着母亲安慰的话,泪却止不住,爷爷希望看到她结婚成家的愿望怕是没办法实现了。

她抬头望星星,乡下的夜晚总是那么美。

爷爷,会不会也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会在天上看着我,守护我吗?

第三日,抬棺下葬。

游琴穿着丧服抱草扎站在队伍前面,父亲捧着爷爷的牌位,棺材在后,围观的人都散开让道。

唢呐吹响,敲锣打鼓,声音粗犷,震耳欲聋。

去往山里的路有些远,他们每走一段路就要停,然后跪在草扎上再起来继续,走到下葬点。奶奶行动不便,路下过雨容易打滑,家里人担心走山路不安全,让奶奶守在家中。

旁边的姑姑哭得站不稳,游琴打算搀扶着她,没想到手伸出去的时候,竟然穿过姑姑的身体,她趔趄了一下。

游琴摊开手查看,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透明,她用手揉揉眼睛,还有触摸的实感,或许是她精神恍惚了。

这时,她再去碰姑姑的手臂又能抓到。

游琴只当自己这几天没有睡好,神经有些错乱,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她继续跟随大部队行走。

走到下葬点后,她的鞋子已经满是泥泞。

游琴站在旁边驻足观看,棺材摆进准备好的大坑里,众人用铲子铲土填坑,碎土洒到棺椁上渐渐被埋没。

她走到灵牌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丧事办完后,游琴的耐心也被消耗殆尽。

她只觉得特别累,不是心累,而是存在于身体中的累,是实实在在的流失消逝,这种感受难以言喻。

游琴没有宗教信仰,但发生在身上的事,让她不得不信神佛,她决定向班主任多请一天假,去趟寺庙。

当母亲得知她想去一趟寺庙时,心里还是非常赞成的,因为怕最近的丧事有影响,顺便拜佛祈愿。

游琴随母亲去到灵光寺,因为不是休息日游客很少,她独自上香祈福许愿后,在庙里到处走走看看。

她待在寺庙里,觉得很是舒服。

果然是香火旺盛,承载无数人祈愿之处。

这时,游琴看到有一位老和尚向她走来,她不太清楚规正的行礼方法,只是照着电视剧里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您好。”

老和尚慈眉善目,看着像寺里的主持。

“阿弥陀佛,师父您好。”

游琴躬身行礼,她不知道该叫什么就叫师父了。

“施主,您心中郁结,可有难事?”

“前几日,我爷爷去世了。”

“我是来寺庙祈福的。”

游琴没说出真实想法,只是表明近况。

面前的老和尚手握一串佛珠不停地转动着,他只是笑了笑,仿佛就明白了游琴心中的忧虑。

“施主,贫僧与您有缘,便帮您解开这一惑。”

“您手腕的银绳可以交与贫僧吗?”

游琴莫名地信任这个老和尚,她解开银绳递过去,那老和尚接过银绳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位小和尚。

那小和尚手里端着金色的容器,里面乘着干净的水,之后他们将银绳放进容器里,再拿出一根银针。

“施主,请您坚定心中所想。”

那老和尚的话让游琴驱散所有的不安,她不能动摇自己心中的信念,她也不能退缩害怕,有人等她。

游琴接过那根银针,毫不犹豫扎进食指。

“一滴即可,多也无用。”

她捏着食指将血滴入那容器之中,血四散而开,神奇的是那血没有淡化的痕迹,反而让水越变越红,里面的手绳本是银色,却被血水彻底染成鲜红的血色。

老和尚嘴里念了几句咒语,将手绳取出。

“施主以后还是少去阴气重的地方。”

游琴戴回手绳,她低头看绳的颜色已经呈血红色,到时祁肆会不会误解?不过他那么聪明定能猜到。

“师父,谢谢您。”她躬身道谢。

“施主,贫僧再赠您一言。

老和尚闭着眼说道,继而转动手里的佛珠。

“之死靡它,悃愊无华。”

“蕉鹿之梦,且得且珍。”

这时,母亲拜过后走出来,游琴赶紧将手藏起来,谢过离去。

游琴收到了顾春意和祁肆发来的分班表,她看到自己和祁肆都分到了文科的七班,而顾春意和沈盎然在理科的三班。

【春意:我和你的班隔了好远呜呜呜。】

【春意:还好和沈盎然分到同班。】

【春意:不然我现在就要上吊了……】

【游琴:没事。】

她切换联系人,点开与祁肆的聊天框。

【游琴:我明天回校上学。】

【74号同学:好。】

她把事情都告诉祁肆,不想瞒着他,祁肆没有多说那些徒劳无用的安慰话语,只教她节哀顺变,往前看。

早晨起床时,游琴的眼睛还有些红肿。

她忘记将闹钟定好时间,幸好她有生物钟自然醒,但还是比平常晚了很久,只能急急忙忙地洗漱。

游琴来不及在家吃早餐,穿好鞋就下楼。

刚打开铁门,她就看到祁肆背着书包站在外面。

“我等你很久了。”

祁肆转过身看向她,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

“你的声音……”游琴怔住。

他的喉咙沙哑,声音变得粗而低沉,听起来又干又涩,还有些狭窄,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声期。”他压低声音。

祁肆握拳捂嘴,露出从没有过的表情,脸颊泛起红晕,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小声开口怕被笑话。

男生的发育时期比女生要晚,变声期在十五岁左右,但祁肆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竟然才变声。

他之前的声线温柔,现在听着有厚重感。

“很难听吗?”祁肆好像很在意。

游琴听到他的音量变小,冲过去给了一个拥抱。

她抱住祁肆,疯狂感受他身上的体香味。

“很好听,我喜欢。”游琴告诉他。

祁肆看着那人冲进他的怀里,他微微将手臂张开,好让她抱得更方便,游琴的发丝触到颈窝处弄得他瘙痒。

“喜欢?”他的耳后渐渐滚烫。

“嗯。”游琴不觉得难听。

正当她离开怀抱时,不料被祁肆双手擒住手腕,轻轻一扯把她拉近身边,两人变成脸对脸的状态。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称呼?”

“称呼?”

祁肆看她呆傻的表情,俯身把嘴凑到她耳边。

“阿游……可以吗?”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声音低哑又缱绻,让人完全不能拒绝他的要求,游琴迟钝地点着头。

“那我的称呼呢?”他低低笑着。

游琴思考了一下,认为他的名字有点难搞。

叫阿祁或阿肆怪难为琴的,也不太附和他的形象。

“祁哥。”游琴讪讪开口。

她说完称呼,手腕上的力道重了一点,攥得很紧。

“那就说好了。”

“嗯。”

祁肆深深地看她一眼,继而将手松开。

“要迟到了,走吧。”

变声期于他而言,变的不是声。

而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