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牢之回京口的第三天,王愔之也率部回了钱塘。

钱塘县令麻了。

好在县城位于浙江以北,而王愔之圈的地在江南,互不干拢,这也是王愔之留给朝廷的体面,你要是不和我讲体面,我也不会给你体面。

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屯田。

王愔之交给禇秀之操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再插手。

事实上,因着前世缺乏管理大团队的经验,对于如何治民他也在摸索学习,现代治理模式肯定是不行的。

不过这时代的人,没有太多的复杂心思,只要给口吃的,就老实听话,倒是省了不少事。

在屯田按步就班进行的同时,府兵制正式推行。

王愔之站高台上,身后是徐道覆、许允之及一众薛家子弟,台下是老屯田兵,个个面现忐忑期待之色。

又有数不清的人围观。

“曾二牛!”

王愔之唤道。

“有!”

一名壮硕的汉子满脸惊喜的跑了出来。

王愔之道:“今设钱塘折冲府,暂征召千名府兵,授你两百亩上田,田块已经划好,明日将分给你,你还可以从俘虏中挑选两户部曲为你种地,战时出一至两丁随你出征。”

折冲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别将、长史、兵曹参军各一。

府以下,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及旅帅,五十人为队,有队正、副,十人为火,有火长。

王愔之已经任命了贺栋为折冲都尉,沈平之与周敦为左右果毅都尉,许远、沈溪与盛铭分任别将、长史与兵曹参军。

征调府兵时,由王愔之发出鱼书与折冲校尉核对方能调兵。

平时府兵自行练武,王愔之将总结纪效新书中熬练士兵之法示下,而每年冬季农闲时,由折冲校尉征召府兵,操演军阵。

善骑者,称突骑,其余皆为步兵。

马匹由折冲府提供。

主要是考虑到马匹是高价值高损耗品,一旦在征战中死伤,突骑基本上没有余力再去置办另一匹马。

这也是王愔之给予府兵的福利。

当然,他的马匹也不多,主要是来自于北府军。

“多谢督帅!”

曾二牛的声音竟哽咽了,跪地大哭不止。

“男儿有泪不轻弹,回去后好生练武,为我上阵杀敌!”

王愔之柔声道。

“诺!”

曾二牛爬起来施了一礼。

“吴三!”

……

王愔之不厌其烦,一个个唤名字。

每一个被叫到的人,要么欣喜若狂,要么激动的大哭。

中夏之人,对土地的渴望难以想象,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地,还不纳税,只须战时受召出征,府兵自备弓、刀各一,王愔之给甲、槊、戈、弩。

当然,甲是皮甲,要想拥有铁铠,需要自己置办,并且不因公事,私自出钱塘县境者,杖一百,集结路上的粮食自备。

每名府兵,给上田两百亩,或中田三百亩,下田四百亩,所谓上中下田,以灌溉的便利区分。

钱塘位于江南核心区,降雨充沛,水网密布,既便灌溉条件不好,也少有干旱,故而最差也是中田。

不过功转和勋官暂时不打算推行。

如果仅仅是分田,就能拥有唐初府兵的战斗力,又何必加码呢?

在唐代府兵制崩溃的前夜,勋官泛滥,北周妥妥顶尖阶层的上柱国、大柱国,到了高宗至武则天年间,以惊人的速度贬值。

甚至有的村子里,有几十个上柱国或者大柱国,而武则天时期,有一百六十万勋官,府兵却只有六十万,简直离谱。

另他规定,府兵可得战场缴获的三成。

能用钱解决问题,王愔之并不愿意付出额外的成本,毕竟名与器,不可轻授,除非将来府兵不行了,再一点点的加码。

他的要求是,府兵制相对于现行的世兵制,表现出明显的优越性就可以了。

同时,这批带回来的数万人中,除北府军与水军,未再征召一卒,主要是养不起了,统统给我屯田去。

北府军有一千四百来人,另设撼山营三幢,以檀道济为营主,水军不另设,编入破锋营,其中战兵两千有余,编为四幢。

目前不连屯田兵与辅兵,他的总兵力是鸳鸯阵八幢,枪弓兵六幢,骑兵四幢,破锋营六幢,虎啸营两幢、撼山营三幢,以及无当营两千。

合计一万八千五百左右。

义从军被他放回了义兴,下回作战再行征召。

张绍也没跟过来,在吴郡自行回家了,毕竟要想正式投靠王愔之,还得征得张敞的同意,而且王愔之暂时并无再置幕僚的打算。

人家吴郡张氏是正宗的老牌士族,总不能没名没份的跟着你。

如今正值盛夏,再有两个月,可以收一季杂粮和一季晚稻,但是养这么多兵,仍是捉襟见肘。

最快要到明年夏季,三万多屯田兵有了产出,才会缓解财政困境,而在此之前,都是青黄不接之时。

……

“府兵?”

刘穆之指尖轻叩着案几,另一只手捋着胡须。

王愔之也没亏待他,按照他家的人口规模,给了三十顷地,另有现成的屋舍,距离浙江不远。

这一段的堤坝已经用水泥加固过了,几无决堤的风险。

另还给了蜂窝煤、煤炉、粮食、布帛、香皂、碱等生活物资,主打一个全面贴心。

不过他家的庄子,夹在薛雀儿与段谷合庄园中间,渡口又有兵卒把守,想逃回京口几无可能。

“阿父,府兵有何玄机?”

长子刘虑之问道。

“哎~~”

刘穆之叹了口气:“王愔之果是奇思妙想,士兵有了自己的土地部曲,又不纳税,从军作战得缴获三成,会怎样?”

“自然战力大增!”

刘虑之不假思索道。

“哼,王愔之私设军制,私授军职,妾看他是要谋反!”

江氏哼了声。

“天厌晋德,谁没点想法?”

刘穆之不以为然。

江氏哑口无言。

她们江家,拐弯抹脚的投资刘裕,不也是存有异心么?

陈留江氏又称济阳江氏,西晋时,谯郡太守江蕤、南安太守江祚、散骑常侍江统三代出仕,遂挤身于士族。

后举族随元帝南下,落籍侨南兖州济阳郡(治晋陵郡武进县)考城县,就一直不上不下。

真正的高门士族看不上江家,所以他家投资门第较低的刘裕,事实上也得了丰厚的回报,宋齐梁陈四朝,江家高官不断,一直到唐朝抑制士族,才渐渐衰微。

真实历史上,刘裕能成事,不完全是能打,也不完全是运道,而是他的背后,有高门大族投资。

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他死后的一系列动乱,都有高门大族的影子。

“既来之,则安之,出去走走罢!”

刘穆之挥了挥手。

江氏、刘虑之、刘式之拥着刘穆之,带上些僮仆出了庄子。

因距浙江不远,隐隐能看到上游远处的黄山余脉,风景极佳。

“钱塘风物远甚京口矣!”

刘虑之不由赞道。

江氏狠狠瞪了眼过去。

“咦?阿父,那是什么?”

刘式之眼尖,看到浙江岸边,盖起了一溜排的高大木屋,隐有织机声传来。

“去看看罢!”

刘穆之也大感兴趣,领着家人走去。

就见屋子里,一台巨大的织机在水力的带动下运转,二十只锭子嗡嗡作响,不停的缠绕丝线,只有几名妇人在操作。

“敢问这是何物?”

刘穆之问道。

一名妇人警惕的反问:“汝乃何人?”

刘穆之拱手道:“仆随王郎自京口而来,名刘穆之。”

“噢,原来是郎君的僚属!”

那妇人松了口气道:“这是大纺车,郎君画出图样,让匠作营制做,历时一年多,终于做出来啦。

此纺车用水力驱动,二十个锭子,一日夜能纺两百来斤纱线,那边是脚踏二人缫车,一人一日可缫丝十到十五斤,如五人合作,一人执爨,二人专打丝头,二人主缫,日缫丝一百到一百五十斤。

隔壁是织机,用水力织布,可日织三匹,绢、麻、葛都能织呢……”

仿如卖弄般,那妇人滔滔不绝,听得刘穆之这一家子暗暗心惊,早忽略了被称为王愔之的僚属。

他们自己家也纺纱织布,用手摇纺纱车,从早到晚,每日最多纺三斤纱,而大纺车,一日夜能纺两百来斤啊。

要不是看着那绕成一陀陀的纱线,还以为这妇人在吹牛哔呢。

刘穆之现出了凝重之色。

刘虑之、刘式之与江氏更是惊的合不拢嘴。

她们家的熟练工,每日只能织七到八尺布,而一匹布四丈有余!

这是什么概念?

江氏忍不住问道:“有那么多丝么?”

妇人道:“江南家家户户都种植桑麻,郎君也大力鼓励种植,并着人改良蚕种,以前一匹绢在一千到一千五百钱之间,而今五六百钱就可以卖了。

听说郎君的愿望是把绢价打到三百钱以下,使我大晋百姓,人人穿得起绢帛。

细麻布一匹普遍在四百钱,如今二百来钱就可以卖,我猜啊,郎君也想把细麻布打到百钱以下吧。”

刘穆之表示,受了极大的冲击。

以前在京口,他家织绢纺布,多数拿市集售卖,补贴家用,如果王愔之的绢麻大量涌入京口,那他家织的还卖个屁啊。

这并非杞人忧天。

何澹之就一直在和王愔之做买卖。

完全可以想象,京口的手工小作坊要破产了。

进而蔓廷到会稽全境、吴郡、晋陵、丹阳……

一家接一家的破产,这画面不要太恐怖。

而士族庄园引以为傲的闭门成市也会做不下去,毕竟外面可以买到更便宜的绢布,谁还费力自己织?

‘此子意欲何为?’

刘穆之本能的觉得,天要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