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二女,秦恕又来到承天峰地界。
余长青仍在藏经阁值守。
行礼过后,秦恕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去玉镜湖修行?”
“是,听说去此处修行需要提前申请,所以弟子特来请教仙长,此地目前的行情如何,申请通过的几率有多少。”
余长青沉思一会儿,忽然出言道:
“你来找我不会是看上我在那处的洞府了吧?”
“啊?”
秦恕极为惊讶,“仙长的意思是...”
“你难道不知,我们作为执事的,都在玉镜湖有一处专门的洞府?又见到我目前在藏经阁值守,没有使用,所以想借去住住?”
这...
秦恕嘴角微有苦笑。
他还真不知道里面有这一茬。
“那个...回仙长,此事弟子确实不知。如果知道的话,弟子也必不可能拐弯抹角什么的,而是直言相借。”
“嗯。”
余长青点了点头,“你内里的心思虽然多了点,但外在行事上还算比较直来直去,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对于这个评价,秦恕不免有些好笑。
直来直去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
在涉及到利益争夺的时候,他也不是不会绕弯子。
君不见当初与顾缈博弈时,嘴上绕了多少弯子?
“不过,洞府可以借你,却也不能白借。”
余长青觉得还是不能让他获得的太容易,免得日后没个轻重。
“弟子恭听仙长吩咐。”
“这几年我要值守藏经阁,无法抽身外出,有一件辅助我结丹的天材...”
“仙长说的可是流雾心蕊?”
“嗯?你知道?”
余长青很是惊讶,“莫不是...”
“是,萧师姐告诉我的。我闭关之后要外出一趟,寻找辟阴寒蚕丝,萧师姐便让我顺道将此物一并找回。”
余长青微一沉默,“她还是有心了。”
“不过,辟阴寒蚕在南,流雾心蕊在东,而且迷雾林海最近很不平静,她让你进林海里找还是太冒险。
“我的要求是,你在找寒蚕的时候,沿途多替我打听消息就行。其他的,等我有闲了再去取。”
“是。”
余长青取出一面小巧的玉印,“你持此物前去便可。”
秦恕恭敬接过,“谢仙长。”
······
玉镜湖离承天峰仅有百余里,并不算远。
秦恕只用了一炷香便来到此地。
此湖形如其名,整体看起来确实像个巨大的镜子。
银色湖面平整如琉璃,即使微风吹过,也不见半分涟漪泛起。
仅有淡淡的黑白薄雾缭绕,乍看如阴阳两界之门。
降落湖面,秦恕取出玉印,立时有一道感应指向湖下某处。
循着那丝感应,他直往水下遁去。
这水其实并不是水,而是阴阳灵气的混化之物。
秦恕不知道的是,他推测的阴阳镇星鼎出自湖中的说法其实有误,正确的应该是这湖就是从镇星鼎中倾倒而出。
原本的镇星鼎并不是上品法宝,而是一件灵器。
溟辰宗的某位祖师在得到此物时便已有受损迹象,故而花费极大代价将内中之物与宝鼎分离。
虽然鼎的价值有所下降,但分离出的湖水对后人的作用,却远比一件残破的灵器要大许多。
秦恕不断向水下深入,一路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这里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连神识也被完全压进了体内。
对习惯掌握身周信息的修士来说,实在缺乏安全感。
但这也是一种心境上的磨炼。
潜行片刻,秦恕来到一处径有三十丈的球形空间。
空间下半部是水,上半部为空。
这便是执事专有的洞府。
洞府边缘设有一道无形的界限,没有玉印的话,任何人都无法闯入。
打量片刻,秦恕微微调整心绪,盘坐下来。
平复诸多杂思,他将心神沉入到经诀之中。
与其他强调体内灵液多寡的修行方式不同,作为阵禁法门,《太玄八景录》在筑基期的修行并不过分注重体内灵液的积聚,而是将重点放在禁制的领悟上。
从这点来看,此道才算是真正暗合构筑基础之意。
而要提升禁法修为,最关键的自然是结构。
从大量的禁法结构入手,明晰禁法的基本运行法理,最后构筑出自己的一套阵禁体系。
整个过程是极为漫长的,所以此界在阵禁之道上有所成就的修士才如此之少。
秦恕现阶段的修行就是,先学习大量的禁法结构,打好基础,再论其他。
而此地阴阳混合的湖水,对他的修行来说,则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据《八景录》记载,道从无到有,是经先天五天,而后阴阳分化,四象并立,五行乃成,最后则有万物化生。
先天五太且不去说,阴阳化五行乃至万物的过程,并不是说阴阳生成了万物,而是万物追本溯源都有阴阳的性质。便如人身,女为阴,男为阳。又如五行,水属阴,火属阳。
这个过程便如作画,阴阳是为线条轮廓,万物是为画中的人、物等。
万物皆有线条,也即万物皆有阴阳。
阴阳,即是万物的根本性质。
而这玉镜湖中的水,则是阴阳将分为分的状态,便如画布中线条将要成形的状态。
若以笔直线条为阳,曲折线条为阴,那此间湖水中蕴含的无穷变化,便如画中两种线条相互勾勒、穿插、连结而成的无数形状。
而人力有极,若强行以己心去遍览那无穷变化肯定是不行的。
因而在此中修炼的,都是以自身功法为主,尝试取外在的部分变化为观照对象,以此增加自己的灵感和悟性。
但秦恕不同。
身为阵法修士,又得了太玄禁法传承,且还有玄字云气傍身。
他完全有机会将所有变化穷尽。
玄者,幽摛万类而不见其形也,妙体天心而精微变化也。
玄,即是天地之机,造化之理。
而阴阳,亦是玄之一种。
作为解玄师,自是要解悟一切所见之玄理,以达大道根本。
当然,以他现在的境界,要将湖水中蕴含的所有变化穷尽,也实在有些难度。
因而他决定从本质入手。
银色湖水内蕴阴阳,而这阴阳也是一种灵气。
而在三类禁法中,灵气这一类,他已经完全登堂入室。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从诸多外在的变化中归纳出简单的模型。
再以模型推法理。
眼前这湖中的阴阳,便如无数直线和曲线勾勒出的无穷形状。
秦恕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些形状中归纳出其基本的描画方式。
便如一幅小院竹影图的线稿,何时该作直线,何时该作曲线,何时该重笔,何时该浅描,以及远近比例、透视空间等等...
而以作画类比明晰阴阳变化之理,还只是简单说法。
要知道阴阳的变化可比画笔勾勒线条要多上千百万倍。
要将无穷简化,没有绝大的心力也完全不可能。
所幸,秦恕有玄字云气。
太始者,形之始也。
自一而有形,虽有形而未有质,是曰太始。
何为形?
被主体感知到的形状、大小、颜色等一切概念是为形。
何为质?
客体存在的本质是质。
一朵红色的花是形。
生灵、无灵智、草木则为质。
筑基之时,秦恕脑海中那片云气流纹蕴含的无垠虚空中,孕有一丝初始之气。
但许久过去,那缕气仍未从无形中孕化出具体可感知的形状。
但此刻知晓了这湖水的本质是何物之后,秦恕有了一个设想。
引阴阳湖水入云气空间,以阴阳结构引初始之气孕生变化。
此为道衍生万物过程的反推。
虽是反推,却有相当大的可能成功。
而后。
秦恕熟练进入到无思无想的状态中。
抛却所有思绪,仅以己心,化入初始之气中。
刹那间,一种玄妙的变化将他的心念充斥。
他感觉自己如同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茧中。
而所谓的茧,即是无数交缠的黑白。
黑白的光点,黑白的线条。
大小不一的黑白水滴,上下跳动的黑白火焰,冷寂与灼热同时交替的黑白的风...
而在那无数黑白形状中,又有无数细小结构时刻在分化。
秦恕心念垂至,如落渊海。
但此刻,早已完全沉醉在这些结构中的他,万事也不可唤醒。
只有形状与结构无尽的流转、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