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力气之后,我联合茉莉,共同选派了几个精明干练的线人,组成了小分队,再去魔鬼城。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按照气象台的说法,雅丹魔鬼城那边发生了超级沙尘暴,环境恶劣到顶点,检测局的数据创造了十年来的新高,已经不适合游人前往。

普通人从这些官方数据里不会看出什么,只有亲临其境的我、茉莉、周鲲,才能明白,西夏神灯出现时有多么诡异。

我们虽然做了足够的准备,但是小分队到达魔鬼城的时候,他们的视频信号还是出现了干扰,手机屏幕上不断传来雪花噪波。

这种情况我早就预料到,所以命令他们谨慎前进,千万不要冒险,今天到魔鬼城去是为了清查现场,而不是寻找西夏人留下的黄金宫殿。

我相信随着狂风沙过去,那个宫殿已经被重新埋起来,任何人都看不到,贺兰将军等三个人也将永远消失,带着黑旗军的秘密隐入地下,等待未来的拯救。

历史上任何一个大秘密都是如此,一旦机会错过,就要再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唯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西夏人的隐患必定会一直存在,总有一些好事者企图找到那盏西夏神灯。

对于我的种种安排,茉莉深表赞同。

虽然米利唐那边派来的大买家即将到来,她还是跟在我身边,没有过河拆桥。

在我看来,大买家的目标一定跟莫高窟的未来息息相关,他们花费重金,气势汹汹,想要创造奇迹,可是,敦煌国宝怎么可能再次外流?他们还是太小看这些文物工作者了。

小分队探索了五个小时,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打电话回来报告,魔鬼城内一片平静,沙子覆盖了一切,看不出任何动乱痕迹。

他们唯一能够找到的就是一辆停在魔鬼城中央的车子,已经被风沙和碎石破坏的不成样子,在驾驶座位的下面,他们看到了鲜血,但没有见到尸体。

大风沙就是如此神奇,一夜之间抚平了一切。

过去数千年以来,风沙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人物和壮怀激烈的故事,但现代人记住的只有魔鬼城的诡异风景,却无法想象那些成名人物是怎样死在其中的。

比如现在,贺兰将军、安田生和那个女子已经深埋地下,凭空消失,任何人不知他们的去向,这就是沙漠和戈壁滩,屠杀人类的时候永远没有预兆,而且毫无怜悯可言。

我命令小分队继续搜索扩大范围,看能不能找到贺兰将军他们留下的其他线索。

只要出足够多的钱,这些人可以做任何事,所以他们一直干到下午三点才再次向我汇报,依旧毫无收获,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所有的岩石造型又有了新的变化。

从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向导口中,他们得知这一次的风沙特别厉害,飞沙走石撞击着这些大块的岩石,让它们的造型起了变化,好几个地方岩石坍塌化为平地。

这种事情过去的数千年一直都在发生,没有停止过,所以只能记录,而无法想象背后的逻辑关系。

无奈之下,我只能吩咐他们返回,这一次的探索算是告一段落。

茉莉突然提出,让小分队留在原地不要移动,她会向气象局、地质局这两个单位寻求帮助,让他们找到当天的云图变化和过去拍的照片,看看魔鬼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不能从外表突围,揭开前天晚上的事件真相?

我们两个一直忙碌,早就把大买家抛在脑后,又工作了两个小时,茉莉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图片和文本资料。

她命令小分队四处拍摄照片,立刻传回来,跟她手里的地质资料对比。

事实证明,茉莉的直觉非常正确,狂风沙前后,魔鬼城发生了各种变化,总共有十五个岩石造型消失,夷为平地,另外还有平面上的变化,魔鬼城的西北方向似乎发生了地下坍塌,地面高度平均下降了两米多。

茉莉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叶开,这个地方就是西夏神殿的位置,假如在合适的情况下,我们得到上面的允许,对此地进行大规模挖掘,就能够找到神殿和神灯,彻底揭开西夏人的秘密——”

我没有她这么兴奋,而是冷静地回应:“地表下降一米,地底至少下降二十米,这种空间比率才算科学。如果那个宫殿下降了二十米,你再想挖出来几乎是不可能,我们在沙漠和戈壁滩上进行挖掘,开口的尺寸只能放至二十米以上,不然随时都有坍塌危险。这样算来工程量巨大,就算是十几个挖掘机,夜以继日工作,几十个民工不断进行加固,也会耗费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最终未必能够成功。”

茉莉有些懊恼,轻轻拍打着额头:“没错没错,我忘记了敦煌的地质特点,在这里几乎不可能挖掘深坑,不然的话,前人也不会在莫高窟的山崖上挖掘洞穴,早就在地上建造神庙了。”

她是个聪明人,我只要稍加提醒,她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对比周鲲,茉莉实在是太睿智了。

我们命令小分队撤回,等以后有机会再继续探索魔鬼城。

小分队那边终于松了口气,这就代表他们完成了任务,可以拿到我和茉莉原先答应的一百万赏金。

茉莉把资料推在一边,有些沮丧:“叶开,魔鬼城的风沙实在太厉害了,我们努力了很久,一夜过后,回到从前,人类对抗大自然的过程实在是无比艰辛,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等于是在跟大自然抢时间。”

我笑起来,她说的非常正确。

人类改造沙漠已经数百年,不管是修筑挡风墙还是防风林,最后的效果微乎其微,大自然仍然按照自己的行动轨迹,肆无忌惮地来来去去,人类的劳动成果不过是九牛一毛,对于大自然的阻挡和改造根本微不足道。

在敦煌,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风沙,但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一劳永逸,把大沙漠变成良田,把风沙挡在门外。

茉莉接到电话,英伦来的大买家自己乘车来到国际酒店,就住在顶楼的总统套房,要她过去见面。

这是避不开的商业步骤,就算茉莉再不情愿,也得跟对方合作,毕竟她受米利唐指挥,这场商业行动必须跟随到底。

“叶开,方便的话,你陪我上去,我们一起见见大买家,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我淡定地摇头,因为自己根本不想卷入米利唐的收购行动,不管对方出多少钱,或者想购买什么样的敦煌宝贝,都跟我无关。对于米利唐这个人,因为唐晶这件事,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敬而远之。

茉莉叹气:“叶开,我知道你对这种商业行为十分鄙视,毕竟冲在第一线寻宝的是你们,最后赚得巨大利益的却是米利唐先生这些资本玩家,但我想告诉你,他绝对不只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有情怀的文物爱好者。”

我笑着摇头:“茉莉,其实我不想否定任何人,毕竟大家此前没有接触,但是他把唐晶害成这样,我永远不可能原谅这些人,只要唐晶一天没有出现,我就不屑于跟他们打交道。”

茉莉走出去,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坐在窗前,握着咖啡杯子,想象着魔鬼城内发生的一切。

这件事的正常顺序应该是这样,贺兰将军等三个人到达了魔鬼城中央,他们预计到狂风沙即将来临,西夏神殿也会张开怀抱迎接他们,所以他们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在那里喝茶谈天,最终等来了决胜的一刻。

他们都是对西夏皇族忠心耿耿的人,这一次直接将生命献给西夏神灯,彻底解脱,笑着离去,这种行为实在是无比洒脱,普通人根本无法仿效。

只可惜,他们自以为把精神和灵魂献给了神灯,就是这一生最大的贡献,为了西夏无怨无悔,但他们又怎么知道神灯一定会把西夏人的思想传承下去,让下一代比他们做得更好?

他们的解脱也是一种逃避,不再承受人世间的种种折磨和悲哀。

如果唐晶也在那座地下宫殿里,会不会在其中一具金棺之内?

这样一想,我突然如坐针毡,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唐晶的失踪给我敲响了警钟,让我知道敦煌宝藏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并不是任何人都能从世界各地赶来,分一杯羹,恰恰相反,一旦操作不当,就会成了殉葬品。

我知道米利唐永远不会放弃对于敦煌残卷的收集,他的野心超过了敦煌的几个研究所。

当然,在这种操作模式之下,他一旦成为全世界研究敦煌文化的领先者,其世界文化地位大大提高,将会给他带来无尽的无形资产和有形资产。

身为一个中国人,绝对不能看着米利唐得逞。

不知不觉,天又黑了,我在敦煌又度过了难熬的一天,任何方向多次尝试都不可能得到突破,我甚至觉得敦煌已经成了铁板一块,外面的研究学者再难深入。

不知为何,我的手机连续短促地振铃两次,等我拿出来看,屏幕上是小分队领头人的号码,我按照那个号码打回去,竟然无法拨通。

我以为是对方拨错了,就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思考。

按照我和小分队的约定,他们从魔鬼城返回,就会来到国际酒店,上来拿支票,此刻支票已经开好,就放在旁边的书桌上。

我从来不会欠这些临时工的钱,他们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理应得到回报,这才是正确的江湖规矩,有些江湖人不讲道德,明明雇佣了很多工人,最后结账却挑三拣四,坑害同行,这是最要不得的。

到了晚上九点,小分队的人仍然没有到达,我觉得奇怪,就给领头人打了电话,电话一直在震铃,对方却不接。

我立刻发现事情又有了新变化,打了那个小分队里面所有人的电话。情况一致,电话无法接听。

从魔鬼城到国际酒店两个半小时足够,现在已经严重超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在路上出了意外。

我打电话给周鲲,让她帮我调查从魔鬼城到国际酒店,这一路上是不是发生了恶性车祸,导致这些人全都身亡?

周鲲办事效率很高,过了三分钟就打给我,没有任何车祸,魔鬼城到玉门关,玉门关到敦煌,一路上非常平静,畅通无阻。

我忍不住挠头,假如小分队集体失踪,又是敦煌江湖的巨大损失,他们其实没有做什么,只是在魔鬼城寻找线索,不会触动任何人的利益,连他们都失踪,魔鬼城就会真的变成了江湖人的禁地。

我把全部情况告诉周鲲,她也着急起来:“叶开,现在敦煌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奇案,这么多人失踪,一旦大家都到警局去报案,就会引起巨大恐慌,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做任何动作,等我过去,咱们开车沿路寻找,争取让这件事不产生任何扩大化影响。”

我理解周鲲的苦衷,假如连续发生失踪事件,就会有媒体发现报道,让这件事迅速发酵,成为敦煌的负面新闻。

媒体记者无孔不入,追查起来,就一定会找到周鲲和唐晶,那么我们之前做的保密工作就全都白费了。

我马上下楼,在酒店一楼大堂跟周鲲会合,然后迅速上路。

周鲲也十分急躁:“叶开,你派人到魔鬼城,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按照敦煌的规矩,大风沙三天之内不要有任何行动,毕竟这段时间里风沙表面全是虚的,很有可能陷入某个洞穴,被沙子掩埋,过去敦煌的历史上发生过多次,地质学家强烈建议,一周之内不能进入大风沙肆虐的地区,否则就会有极大概率坠入沙海,死无葬身之地。”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这种规定,但为了探索贺兰将军他们留下的线索,我也毫无办法,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但是根据我和小分队的通话内容,他们准备撤离的时候,车子停在路上,而不是在某个角落,那么他们沿着公路回来,就不会产生坠入沙海的特殊情况。

我向周鲲解释,但我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变得非常尴尬。

她听我讲话的时候,直接把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在四望无人的公路上狂奔——

“叶开,我记得跟你说过很多次,在敦煌不要擅自行动,此前你做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个善始善终,动不动就把人拖下水,这根本是在破坏敦煌的安定团结,而不是平息祸患。”

周鲲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冷漠。

我理解她的意思,只不过是想洁身自好,跟江湖人划清关系,如果我们所做的事情不能给她锦上添花,那就让她非常恼火。

我没有多说什么,已经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尽量少麻烦周鲲,毕竟很多调研资料通过我自己的关系也能找到,还是让周鲲继续经营自己的仕途,爬得更高,飞得更远。

这次过了玉门关,我们仍然没有小分队的踪迹。

周鲲皱着眉:“叶开,你确定,他们答应回到敦煌后立刻到国际酒店来领钱?”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小分队那些线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他们绝对不会让一百万在别人手里过夜,越早拿到越是安心。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他们只要从魔鬼城回来,就一定到国际酒店去领赏。”

周鲲叹气:“这就奇怪了,这段路程畅通无阻,车子又很少,没有发生车祸,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他们在魔鬼城里出了事,这笔账恐怕又要算在你身上,警方有问题,你必须有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沉稳的点头,让周鲲放心,我会负担所有的责任,不连累任何人。

我们到了魔鬼城,周鲲放慢车速,缓缓地开进去,看在她救过我和茉莉的份上,我不想跟她争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魔鬼城的中心,我们谨慎地下车,爬上了车顶,向四面望着。

地面的沙子非常平整,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帮助人类快速清零,抹去从前的痕迹,就像大海一样,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让人们辛苦建造的城堡消失得无影无踪,海滩永远无比平静。

这一次见识了魔鬼城大风沙的厉害,我就知道人类永远无法对抗大自然,也无法脱离大自然,毕竟不管风沙还是海浪,都给了人们清零的机会,这一点很重要。

“叶开,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是回去吧,深更半夜的,就算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刚刚说到这里,黑暗之中有一盏灯亮起来,就在我们正前方的五十步之外。

周鲲打了个寒颤:“叶开,那是幻觉吗?你能不能看见?”

我摇摇头,这种情况下只能是按兵不动,千万不能上了别人的当,我们看过那盏神灯,神灯就在地下神殿,而不是矗立在这里。

“叶开,我们走还是留,全听你的,这盏山灯属于古代西夏王宫里的宝藏,据说能够一夜之间照亮西夏全部国土,灯光所到之处,都是西夏王的属地。”

历史上的确有这种宝物,它作为信物,就算皇帝不到场,人们看到之后就必须跪地投降,这就是信物的力量。

我从来没有想到要把西夏神灯据为己有,但很显然,周鲲为了自己的晋升已经失去理智。

“叶开,我们马上过去,把神灯装到车上,这才是魔鬼城的巨大发现,其他的我们也管不了,你放心,如果产生了奖金肯定属于你,我只要荣誉,分文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