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十里香酒坊大门,阳光没能完全射进屋子,一股奇怪的发霉传进鼻腔。

暗屋子里,刘温席地而坐,靠着缺脚桌子喝酒,许玉泽只能看见半个身体,活脱脱一酒蒙子,渐渐走近,浓郁的酒香含着花香飘进鼻腔,让许玉泽精神一振。

在刘温靠着的桌子上,多了一具身着华贵的金色边锦袍“尸”体,正在嚎啕大呼,腰上,一把一尺半宽的巨剑恰好在阳光照耀中,反射出耀眼金光,轻轻一瞥,都觉得眼睛痛。

绝对的高手!这是许玉泽心中第一个想法。

听到声音,舌头打结,刘温扶着桌子,似蜈蚣流动,摇摇晃晃站起身,指着躺在桌子上的男人道:“你……你来了?这……这是我……我师傅。”

“我和许川允摊牌了,五天后雪城大比,到时候我打赢朱芳怡,郡城来的教习吴宕会动手。”许玉泽相信,自已说的话,面前人绝对听得到,他想看看这个人,想怎么表示。

刘温两颊的陀红更明显:

“不……不好意思,我师傅又菜又爱喝,才两斤桃花酿,就倒下了,开都开了,总……总不能浪费,我,我就喝了点,你……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让他帮——”

嘭!

话音未落,刘温随即摔倒在地上。

许玉泽上前拍拍脸,刘温拉着许玉泽的手,嘴里色眯眯念叨:“小娘子,我的画功不错哈,我还有更好的功夫……”

感情自已是来看这两师徒喝酒打呼的?

放在地上也不是回事,刘温虽然能修炼,但也不过是个淬体境,连纳气都不是。

算了,看来刘温师傅并不想帮忙,今天开的桃花酿光是闻起来,就让人心旷神怡,成本匪浅,很可能是刘温最好的酒。但即便如此,对方师傅也没有任何表示。

许玉泽摇摇头,刘温的付出,心领了。

把刘温往里拖,刚推开后院大门,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好家伙,推开门,从门边开始全是酒。

一眼望去,连个落脚的位置都没有,两层楼高的屋子里,一共四十五层,全是摆放酒的镶木钢架。

瓶子的颜色从几十年的姜黄色老土坛,到后面崭新一坛坛漆黑,少说也有上千坛,顶部,仅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透气。

酒坛中间,勉强挤着一床厚实被窝,看样子是经常在这里休息。

许玉泽扒拉开被窝,把刘温塞进被窝里,平稳放在一堆酒坛上。

呲——

两张纸顺着被窝缝隙滑下,落在地上。

许玉泽起身,信是刘温写给自已已死父亲的。

他不想看,但是信的第一句话,就提到自已。

他不得不仔细将两封信看完,一封是很早以前写的,信纸发黄,显然是有不少年头,另一封是见到自已后写的。

从前一封信,都是抱怨,抱怨自已父亲为了自已的惭愧,把天赋卓绝的儿子关在贫瘠雪原,说自已明天就离开雪城,到别的地方偷师学艺,再也不回这个让他难过的城池。

另一封信是写给父亲,说自已已经把信递给许玉泽,让父亲不用担心,还说拜了一个同样爱喝酒的师傅,以后他一定好好修炼,将来把鬼族杀光,为父报仇。

看完信,许玉泽心里多少有点感慨,两封信中间,消耗少年多少的时光,又做了多少挣扎?

最后这一系列的取舍纠结后,一封信,报喜不报忧。

现在,他再不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恶人,他有牵挂,有依赖,有人舍掉生死也要和他在一起。把信放回去,许玉泽打消利用刘温的想法,别人已经仁至义尽,自已何必毁掉别人的生活。

比起利益,他更看重人与人之间,真心的陪伴,他不想失去自已所爱,推已及人,别人何尝想失去?

揭开帘子,刘温师傅还在呼呼大睡,鼾声打雷一般,许玉泽迈步往门口径直走去。

伸手拉门时,单薄木门仿佛有万斤重,伸手去拉,不动分毫。

身后鼾声停止,明润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身上,有鬼气!”

回头一看,刘温呼呼大睡的师傅勉强坐起来,睡眼惺忪看着自已,在在空中,半扇门板宽的玄黑巨剑悬浮在空中,剑尖直指自已,皮肤表面传来一阵阵刺痛。

……

许玉泽被刘温师傅拦住时,他的行踪,亦传到了许勇志耳朵里。

茗翠阁。

拉拉裤腰带,龙少杰心满意足从包厢里走出来,门外站着许勇志。

“你是说,许玉泽从城主府出来了?”

“千真万确,而且他现在在哪里,我也打听好了,就在东城的十里香酒馆,一个废弃的酒馆里,没有带任何人,天赐良机啊龙少爷!”

“行,带路!”

龙少杰动手,藏在暗处的护道人也走出黑暗,如浮云般潜藏在龙少杰身后。

许勇志一马当先带路,三角眼闪过狠辣,只要把许玉泽杀了,到时候不但朱芳怡,城主之位,也有可能是自已的。一想着朱芳怡那曼妙的身姿,S形傲人身姿,喉头滚动,许勇志直流口水。

目标炙手可得,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心念念、绝世无双的女神,昨天和他高贵的母亲一起,同高舒颠倒龙凤,二女共侍一夫。

酒馆内,许玉泽身体动不了。

男人尽管慵懒地坐在桌上,手撑膝盖,头枕掌,但面对男人,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敌对自已,空气凝结成钢铁,禁锢他全身。

“你身上这股味道我很讨厌,说说吧,哪来的?不然,为了小温的安全,你今天怕是走不出这个门。”

杀死许玉泽,哪怕是他是城主之子,对男人来说,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麻烦,多问,不过是解解乏而已。

“补充一下,我想听真话,并且,你只有一次机会。”会字刚落,男人惺忪的眼神瞬间清明,宛若天地黑暗中,盘古睁眼,绽放出第一丝光明。

一双直击人心的凌厉眸子,在许玉泽脑海睁开,无穷无尽黑暗中,一双眼睛睥睨天地,窥视着许玉泽最大的秘密。

灵魂更深处,“令”字符潜藏,没有一丝波澜。

《幽明录》只有许玉泽看得见,凌厉眼睛没有看到任何端倪,天与地之间,只有一具孤零零的蓝色灵魂坐在其中,静静和眼睛对视。

“前辈,你这样,多少有点失礼了吧。”

被许玉泽直视,男人眉头微皱,他没想到,许玉泽能够看到自已的神眼。

“这种境界,能看到我的眼睛,你算是第一个。”男人傲然道。

“滚!”

许玉泽话音刚落,一道金色圆环从身上升起,那是经纬神盘的百绝封印环。

黑暗中,眼睛消失,金色圆环随之消失。

张天明双腿盘坐,慎重看着许玉泽,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惊喜,似乎有点多。

“阵神的封印环,你到底是谁!”

“如你所见,一个普通人。”

能有这个底气在自已面前傲娇,有没有可能,许玉泽是阵神的传承人?毕竟,当年那位可是以一已之力与鬼族作战,即使是传承,难免会沾染有鬼气。

阵神的传承,谁不眼红?

沉默良久,张天明缓道:

“小子,奉劝你一句,你身上的东西,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

许玉泽知道对方指的是阵神传承,实在是男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直击灵魂的眼睛,许玉泽有感觉,如果对方真的想杀人,自已根本反应不过来,太强了!

他祭出这东西,并不是为了真的封印,而是让男人忌惮,阵神的传承在自已身上,如果对方想要,最起码,自已是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张天明确实有过一瞬间,想过占为已有,无论是给宫里的人,还是给自已徒弟,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那可是阵神的传承,整个大陆曾经的神。

转念一想,他又放弃硬抢,世界上好东西那么多,就像老祖宗说的,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可名于大,他张天明有自已的大道,需要这种东西吗?不需要。

张天明的反应,有点出乎许玉泽意料,他都准备好如何谈条件了,对方突然放自已一马。

身上的重压也消失,许玉泽尝试动手指头,能够拉得动木门,看对方意思,似乎是打算放自已离开。

“前辈,你刚刚问,我身上为什么会有鬼气,那是因为我之前被人用鬼气做过实验,那个人就是现在的城主许川允。”

门拉到一半,又拉不动了。

“别急着走,我明天就带刘温离开,你们雪国的事,不归我管,临走前,帮你解决一个小麻烦。”

许玉泽听得云里雾里,又说不管许川允,又要帮自已,咋帮?

嘭!

木门突然砸烂,木屑四溅。

一股气劲由外冲向内,就像被三百码汽车猛撞,许玉泽狠狠砸在土墙上,崩的一声轰响,掀起滚滚灰尘,鸽蛋大的黄石块从墙上剥落。

“噗!”如梅花落地,粘稠鲜血吐得满地都是,许玉泽躺在地上,头痛欲裂,他感觉自已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剧烈的疼痛从肌肉钻进骨头,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断了。

恍惚中,他隐隐听见戏谑的声音:“别急着走啊,我才刚来。”

我……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救千念和福伯!

强吸一口气,忍着全身剧痛,靠着墙,许玉泽撑着勉强坐起来,睁开眼睛。

在他流血的眼睛下,三道带着重影的男人,缓缓从门口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