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午饭时,沐天波带着续弦前来。
看过孩子,隔着窗问候了几句,便到大堂去吃茶喝酒去了。
“李定国那边如何?”沐天波问慈烜。
古寒云意外:“你去李定国那边了?”
峨月山庄派过去的魏山和魏峰两兄弟居然没有回报。慈烜看出他心思,道:“你派去那两兄弟,跟着李定远去贵州探地形去了。李定国与沙定洲旗鼓相当,一直僵持着,没什么进展。短时间内怕是拿不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过我此行也并非没有收获。”
慈烜说完,看了古寒云一眼,又看向古谨治。
连问心和无愧都觉得他此举古怪,问心:“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个……我在李定国帐中碰到了一位故人。”慈烜说。
“谁?”
大家齐问。
慈烜看着古谨治道:“子诩。”
古谨治猛然抬头,除了沐天波,其他人皆是震惊一脸,齐问:“什么?!”
“谁啊?”沐天波问。
“你确定是他?不是长得像?!”
“真的是爹爹吗?”古谨治眼中蓄满泪水。
“你说什么?”
阿西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手中端着一碗炸黄豆,此刻神情与古谨治如出一辙。古寒云严肃着脸,对慈烜道:“不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
慈烜道:“他现在化名炎公子,给李定国当参谋。虽然他不承认,但我确定就是他!”
古寒云担心他给阿西娅不必要的希望,质问:“他自已都不承认,你又如何确定是他?”
慈烜站起来,将阿西娅扶到座位上坐了,道:“我既然说出来,肯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大少奶奶,我确定是他。但他现在的状态不算好,所以我猜这是他不承认的原因。”
“如何不好?”阿西娅呆呆地问。
慈烜道:“他……两条腿,不能走路了。”
沐天波算是明白了,这子诩是古谨治的爹,阿西娅的相公,古寒云的亲哥哥。之前听儿子说过,说这古谨治说自已五岁时没了爹,一直是母亲教养,叔叔训练。
“他名字本来就取了自已的名字中的炎字,另外还有一事。子滦,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踩到我刚种的芍药花,我很生气,抱头他的腰咬了一口?那印子是不是一直都在?”
古寒云记得这回事,但印子是不是一直在,还真没注意过。
但阿西娅知道,她喃喃道:“是他~”
“但他本人的解释是野地扎营是蛇咬的,李定国也给他作证。”
慈烜继续道:“于是,我跟他说我有个夷族的嫂子,还有个10岁的侄子时,他的握椅轮的手是紧抓着的。我还说了你们,”他指指古寒云和问心他们,“当然,李定国在,我没有明说。我只说我朋友们现在在山里生活,修了山庄,垦了田地,还养活了许多人。他听了明显情绪很激动,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这样就很好。’……”
“我离开的时候,又去见了他。我说,我朋友寒云公子在昆明,娘子应该是生产了,我要回去恭贺一声。他给了我这个,说是闻之有缘,要我代他祝福。我看着这成色不错,但也不算什么上品,不过,怕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慈烜从身上摸出一只羊脂玉平安扣来,递给古寒云。
古寒云拿起平安扣反复观看,并无什特别之处。他把它交给阿西娅。阿西娅一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手也在抖:“是他!如意同心结!他总是喜欢把这两个结合在一起打,你们看!”
众人一看,那平安扣上的结果然二结合一,与平素的打法确实不同。
“我要去找他!”
阿西娅猛然站起来。
“我也去!”
古谨治也站了起来。
古寒云赶紧喊:“要去也是我去!你们在府里等着!”
雪泥和红映赶紧拉住阿西娅:“先听庄主说。”
众人起身拉住两母子,古寒云牵住古谨治的手,拉住阿西娅道:“治儿你这几天就留在府里好生照顾好你阿妈,我和你问心无愧叔叔去找你爹。他既不愿承认自已,说明心里有坎,你们去他也不会承认。况且是在军营,不能让李定国以为他是奸细。我们下午就启程。慈烜,你一会儿到我房间,把关于他的事详细同我说说。嫂嫂,我保证把他带回来。”
饭后,古寒云来到孟小竹房间,孟小竹又扔东西打他。
他接住扔过来的枕头,走到她面前:“小竹,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不想听!”孟小竹捂住耳朵。
古寒云拿开她手,握在手心里,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见孟小竹马上要哭,他马上解释:“最多十天!你听我说,是治儿的爹有消息了。”
孟小竹终于认真听了。
“慈烜说他在李定国军营里,但是……腿不能走了。我得去把他带回来。我知道你现在这个情况我离开很不像话,但那是治儿的爹,是我亲哥哥。这几年嫂嫂面上看着没事,但我好几回看到她一个人躲着哭。我们现在团圆了,也要让他们团圆才是,你说呢?”
“你去吧,我有莺儿他们足够了。”孟小竹抠着他指甲说。
“嗯。记得好好吃饭,这段时间多与嫂嫂聊聊天。好吗?”
孟小竹点点头,问:“有危险吗?”
“没有。”古寒云说:“就要个人而已,又不做别的。文交,不打架。”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古寒云站起来。
孟小竹问:“你知道你现在是有孩子的人吗?”
古寒云亲了亲她:“当然知道。我会早点回来见你们母子的。等我!”
什么文交,根本就是抢了人就走。
古琰罂是李定国的得力军师,人好吃好喝供着,岂会说放人就放人?再说他现在双腿不中用,做个帐内军师方显出一点本事,回到阿西娅和古谨治身边就是个累赘,做不好一个爹,也当不好一个丈夫,如何有勇气回来?
古寒云岂不明白这个道理?
因而和问心无愧一商量,把古琰罂嘴巴一塞,人一抱,上马就跑。古琰罂万万没想到三个兄弟直接蛮干,又气又急又慌,却又双腿不能行,全身上下只有四个字——无可奈何。
然而,军师被劫,怎是小事?
李定国派人一路追,追到半路,前头分成了三路,追丢了。人虽追丢了,但他们认出一人——滇王的“生死兄弟”寒云公子。李定国以为是慈烜眼红他军师,不好直接要,便半夜来抢人。
于是直接到了滇王府,问慈烜要人。
“没来啊!真没来!我已经好久不见他了!就是说,他为什么要抢个瘸子啊?再说了,将军攻打沙定洲,虽是国恨,但也是帮我家汐妃报家仇,此时正是关键时刻,本王哪有这时候釜底抽薪的道理?将军难道觉得本王脑子不好使?”
慈烜抵死不认,装疯卖傻。
追踪之人言之凿凿,慈烜又把话讲得坦坦荡荡,李定国心有不甘便派人守滇王府,跟踪慈烜。不料跟了一个多月,完全不见古琰罂,只好暂时作罢。殊不知那时,古琰罂已被无愧等人护送回峨月山庄了。
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古琰罂被掳进古府,见到阿西娅和儿子,心中虽然欣喜,却又羞愧交加。阿西娅和古谨治自然是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哭得山崩地裂。古琰罂要闹自闭,古寒云就把儿子推到他面前要他照看。
儿子一扔,人跑不见。
古琰罂哪里搞得定一个未满月的婴儿?若是别人家的,倒随他哭随他闹去了。偏生是自家亲侄儿,怎能当真不管?束手无策之下,只好求助阿西娅。
人家两夫妻感情慢慢好了,古寒云和孟小竹却闹起来了。
“我算看出来了,你是真不喜欢我们青禾!”
“我哪有不喜欢他!这不是权宜之计嘛!能被伯伯、伯娘疼爱,也是他的福气嘛!我告诉你,亲爹娘就是不要太过溺爱了,要避免以后长歪了!咱们要学会放手!”
“放手?他现在是十几岁了还是二十几了?你跟我讲放手?他现在还在吃奶!还没满月!”
“二十几了那我不得当爷爷了?”
古寒云避重就轻,并搞笑。
“古寒云!”
“在在在在在!”古寒云跑过去:“你不是想洗头嘛,我帮你洗!”
“我不要你帮!我有莺儿!”
孟小竹快被他气死。
阿西娅赶紧抱着孩子进来劝:“孩子饿了。这事怪我们,是我和子诩的错。小竹,你就原谅子诩好不好?”
“不是,我没有说你们,我是说他!”
孟小竹急着解释:“嫂嫂,我真不是怪你和大哥!是古寒云他思想有问题!”
阿西娅将孩子给孟小竹,拉着古寒云往外拖:“那你说要怎么惩罚他?你来说我和大哥执行,如何?”
孟小竹想了想,狠狠瞪着古寒云道:“孩子尿布全给他洗!”
“娘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不行!必须洗!我现在要是行动方便,你就不是洗尿布这么简单了!”
在吵吵嚷嚷中,孩子满了月。
阿西娅告诉孟小竹,他们要回峨月山庄了。
“峨月山庄环境清幽,山谷中又有不少奇珍异草,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将子诩的腿治好。现在孩子小,你身体又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暂时还是待在昆明比较好。待孩子大些再回山庄吧。我与子诩商量好了,等你们回山庄,就给你们补办一场像样的婚礼。”
“你和子滦好好的,不要再吵了。他怎么可能不疼青禾呢?那可是你生的孩子!你不信瞧着,只要我们一走,孩子的一切事务肯定是子滦包了,乖乖的啊?别再吵了。”
阿西娅总一幅很有担当和包容的样子,令孟小竹惭愧。
临别时,已无心结的古琰罂对弟弟道:“你现在既已成家,又有了孩子,便不要再莽莽撞撞的了。凡事要多担待,家和万事兴。这边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你该做的是回山庄做你擅长的事情。家国天下,不是非要亲自上阵砍杀才显得出你的价值。家若顾不好,天下也就不关你什么事了。”
“是!”古寒云恭恭敬敬应着。
“还有你们两个,”
古琰罂对问心和无愧道:“他都有孩子了,你们还要像个奶妈一样护他到老吗?”
他看向无愧:“我听阿西娅说,山庄里有个芙蕖姑娘,长得天仙似的,你留人家在庄里,自已却跑出来瞎混。活了24年,在古家也待了22年了,就这么怂吗?”
无愧站着不敢吭声。
古琰罂一拿出威严,那就真的是大家长的气势。
“你跟我回山庄吧!”古琰罂说。
话虽然淡淡的,但却不容反驳。
无愧:“是!”
“你也老大不小了,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要么把人娶了,要么你和那芙蕖还有她的随从们一起滚出山庄。我们古家,不留没用的人!”
无愧:“……”
问心偷笑一声。古琰罂目光递过来,他赶紧一脸严肃正襟而立。
“你不是一直爱当哥吗?别人都成家了,你好意思还像个二流子一样东晃西晃,成天不着调?”
“我说大公子,我哪里东晃西晃成天不着调了?我都是在忙事情好不好?你不要因为是我把你绑回来的,就对我成见好不好?我每天很辛苦的!”只有问心,似乎永远都不会真的怕谁。
“在『天音坊』辛苦地吃香喝辣,辛苦地纵情歌舞吗?”古琰罂问。
众人低笑。
问心道:“行行行,那你们换个人去!无悔,你去?”
无悔往后退了一步。他又走到杨青面前:“你刚才也笑我的,要不,你去?”
杨青笑着道:“还是问心公子更有天赋一些。”
古琰罂望了望天色,对留下的众人道:“走了!你们也早点回来!”
返回的人转人要走,孟小竹突然喊:“等一下!”
“弟妹还有话说?”
古琰罂跟她交谈不多,但关于她的事这些日子来倒听了不少。
“那个……”
孟小竹显得有些吞吞吐吐、磨磨蹭蹭,她望了一眼古寒云,又看向阿西娅。古琰罂看古寒云望着她的手,他笑了一下,向孟小竹道:“弟妹还有临别礼物要送我们?”
孟小竹伸出手上前就要塞东西给阿西娅,不料阿西娅一闪,扑了个空。她一愣,向阿西娅道:“这个本来就该是你的!”
阿西娅笑着道:“可它早就是你的了。”
古琰罂一看,是古家主母信物。也笑了,道:“弟妹,我可听说这东西当初可是你自已要了去的哦!既然如此,岂还有还回来之理?”
“可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它还有别的含义啊~”孟小竹解释。
她又要给古琰罂,古琰罂笛子一挡:“阿西娅照顾我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管别的事?你就好好收着吧!子滦!”
古寒云将玉兔吊坠儿拿起来,重新挂到了孟小竹腰间:“让哥哥嫂嫂久别重逢,哪有心思管这些事,你核算账目这么厉害,不如就多操劳操劳,为他们分担一些?”
古寒云这么一说,孟小竹便不好再推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无愧带着阿西娅和古琰罂回了峨月山庄。
古府顿时冷清了许多。
孩子睡了的时候,孟小竹忽然能静下心来想事情了。
她想到阿西娅几乎从来不焦虑,不暴躁。即使古琰罂刚回来那段时间十分恶劣地对她,她都能泰然处之。她似乎有医生的绝对把握,能准确掐住古琰罂的命门,能掌控他所有的情绪。然后,让他自觉投降、妥协。
可为什么自已就总是忍不住要抓狂、要发脾气呢?
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自已会不会并不那么爱古寒云?
而只是把他当成了在这个世界里生存的依靠?
她从来想的都是他到底够不够爱她?而不是她到底有多爱他。
她想起沈沧澜那张明亮耀眼的脸。她记得自已曾经暗暗喜欢他的时候,也想象过与他渡过愉悦共处的时光。每一个想象的场面和瞬间,必定是轻言细语,温馨体贴的,是一种从头到尾都冒着粉红泡泡的甜蜜。
她想陈二娃,想慈烜。
他们没有一个会让她如此不安,只有古寒云。
她在古寒云面前,焦躁,患得患失。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就是婚姻的本质?他们还未曾涉及到柴米油盐就如此这般。只多了一个孩子,就如此这般。那往后的日子,要怎么相处?
不,不是孩子的问题。
孟小竹感觉到很痛苦。
她现在这样,是传说中的产后抑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