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琴总觉现在该是冬天，但炎热的天气告诉她这是夏季的主场。
她穿这身蓝白条纹的病服，已经足足有三月之余，谁看都腻。
游琴已经能够正常下地行走，但无法走太长时间，否则还是会难受。
今日早晨六点她就醒了，独自去楼下散散步，坚持活动身体。
天空还是灰蒙蒙，没有完全亮起，此时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热。
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喳叫，她也不觉得吵闹，反而闭眼倾听。
那天晚上，她问祁肆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得到他否定的回答。
顾春意当时在现场，听到她和祁肆的对话后马上反应过来。
“哈哈……不认识也正常……”
游琴无视顾春意的圆场，她自然知道顾春意有意隐瞒，但祁肆不会。
找个时间，她要当面问顾春意。
“琴琴！你怎么又跑下来了！”
游琴坐在长椅上，看见宋菡一脸担心朝她跑过来，手上提着水果。
“我已经好多了。”
“祁医生说过，适量活动，不然肌肉一下缓不过来，你又要难受……”
听到祁肆的名字，游琴没反驳。
“妈，您哪天有时间，帮我从家里带个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
“我的日记本。”
云雾拨开，太阳逐渐上升，天光大亮。
宋菡专门给她买了一个轮椅，有空就会推着她下楼晒晒太阳。
其实她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
就是走几步，喘几步。
没过多久，顾春意又来看望，这次不止她一人，还有她的男朋友。
游琴坐在软椅上，观察顾春意身后的男人，穿着打扮都很简单。
“最近恢复怎么样？”
“很好。”
“这位是？”她看向一旁。
顾春意有些羞涩，“他叫沈盎然，是我的……男朋友。”
游琴听顾春意提起过，倒不惊讶，没想到他们一直在一起。
高中经常看他找顾春意，早已见怪不怪了，借此机会她还……
还？
应该还有什么。
“你好。”
沈盎然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一大袋过度包装的水果篮子。
现在的人都爱这么送礼吗？
“恭喜出院。”沈盎然说。
“谢谢。”
对于出院的决定，宋涵一开始是强烈拒绝的，但她拗不过游琴。
宋菡说将她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个日记本。
那这个答案就只有她自己去找。
“你急着出院干嘛？”
顾春意语气盛满担忧，游琴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她心中一紧。
“我现在能正常活动，就没有待在医院的必要了，家里一样可以复健。”
“那你和……祁医生说了吗？”
游琴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他说？”
“我们又不熟。”
她语气平淡，仿若对待一个陌生人。
顾春意欲言又止，差点就想将心里的话全部脱口而出。
沈盎然突然开口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看开点，我们祁大夫不知磋磨了多少落花，眼看慢慢凋零……”
“你的暗恋疾疾无终也很正常。”
顾春意听到沈盎然的话，面上是一言难尽，知道肯定瞒不住。
游琴挑眉，有种真相大白的感觉。
“谢谢你的好心提醒。”
“不过，我已经不记得了。”
沈盎然被顾春意狠狠拧了一下，他察觉自己似乎说错话，马上闭嘴。
“不记得也没关系。”
游琴低垂眼睑，不知在思考什么。
宋菡说等下给她送衣服来，换掉病服就能离开医院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顾春意提高音量大喊：“祁医生！”
游琴抬眼，见祁肆手中提着一个纸袋。
“好久不见，祁大夫。”
沈盎然看到祁肆后，走过去捶他肩。
“嗯。”祁肆冷漠回应。
“啧，见到老同学脸不要这么臭。”
祁肆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径直走到游琴面前，伸手将纸袋递上前。
“宋阿姨吩咐我，给你的。”
“谢谢祁医生。”
游琴接过，指尖触碰的那一刹那，有细微密密麻麻的电流刺激她。
这种感觉，令人说不出来。
“不用谢。”
游琴看出他心情不太好，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很少安慰人，嘴比较笨。
“祁医生，冒昧问一下。”
“嗯？”
“您哪天有空？”
祁肆听到这句话，扯了扯唇，“是想请我吃感谢饭吗？”
“对。”
被他猜到，游琴也没否认。
“不用。”
她被拒绝后也没说什么，毕竟医生是真的忙碌，很少能抽出空。
顾春意和沈盎然先行撤退，互相聊了几句就打招呼走了。
“抽空聚聚。”
“再说。”祁肆敷衍道。
沈盎然拍拍祁肆，意味深长地看了游琴一眼，然后带着顾春意离开。
房间顿时陷入安静，游琴先提起纸袋去厕所换衣服。
宋菡给她带了一件长袖连衣裙，是红色的，能够遮住大小不一的伤疤。
套上裙子后，她够不到拉链。
与其说是够不到，不如说她现在没有力气反手去拉拉链。
“需要帮忙吗？”
隔着一道门，祁肆就站在门外，她转身看到门上显示的虚影。
祁肆没听见回声，担心里面出事，他直接拧开门把手。
映入眼帘是游琴苍白的背，她双手护住胸前，扭头望向祁肆。
红裙与她毫无血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像一朵鲜艳而娇弱的玫瑰。
祁肆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两下。
“我帮你拉上。”
“……嗯。”
他捏着拉链往上提，有分寸地没触碰游琴任何一个身体部位。
“好了。”
游琴屏住呼吸，眼前有一面镜子，能让她将后面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动作有些暧昧，但他身为医生帮助患者也是情理之中。
“你耳朵红了。”
祁肆站在游琴身后，眼神却看向镜子里一身鲜艳夺目的她。
游琴同样与镜子里的祁肆对视，他那一身白大褂，更显禁欲。
祁肆将身体向前倾几分，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廓。
游琴想躲，可身体不听使唤。
“面对不熟的人，也会红吗？”
感受到他吐出的热气，游琴耳朵更加透红，仿佛能滴出血。
祁肆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断，她从镜子里看到祁肆转身离开。
游琴左思右想，能想到的只有她当时和沈盎然那段对话被祁肆听到了。
无情的流水是他，该悲伤的人，应该是游琴才对吧。
祁肆会在意吗？
游琴不再去想，她没什么可收拾的，只要下楼等游承来接她就行。
她站在医院门口等待，脑海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这是她出车祸的地方。
游琴隐约记起，她是来找一个人。
至于是谁，她依旧想不起。
忽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摇下，那人朝她看来。
驾驶座上的人是祁肆，他打开车门走下来，然后绕到另一边。
“我送你。”他打开副驾驶的门。
没等游琴拒绝，他又说道：“这也是宋阿姨的意思。”
游琴一头雾水，但还是坐上车。
见她这么听话，祁肆的嘴角总算扬起一些弧度，跟着坐上驾驶座。
坐上车后，游琴发现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平安符的挂件，上面的符文看不懂。
没想到祁肆这人还信神佛。
等了半天，看见车还没动，游琴扭头去看祁肆，只见他倾身上前。
他的脸越凑越近，眼看就要碰到，游琴感受到心跳加快，无法自抑。
祁肆眉眼含笑，抬手拉下安全带，帮她快速系好便退开身子。
游琴一脸尴尬，果然睡了一年，把脑子也睡不好使了。
“回去后，还是要记得多复健，但不要过度运动，身体会吃不消。”
“多吃富含维生素的食物，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要……”
祁肆转动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也不忘认真叮嘱她的身体和饮食安全。
她偏头去看祁肆，一席中式白衫，盘扣齐整地扣着，白色花纹极其雅致。
他像一尘不染的莲，让人不敢靠近，更不敢亵渎，只能驻足观望。
“记住了吗？”
莲花开了。
“嗯？”游琴回过神。
车已经停下，祁肆满脸无奈，知她根本没听进去，不再继续说。
“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游琴掏出她的新手机，里面就躺着几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她加上祁肆的微信和电话号码，也许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祁肆将她送到家楼下，她觉得应该邀请人家上楼坐坐，喝口茶道谢。
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一直坐在座位没动，反倒让人误会。
祁肆见她未动，嘴角不自觉勾起。
“你是想让我帮你解安全带吗？”
游琴马上解开安全带，生怕他以为自己是故意这样的。
祁肆依旧很绅士地帮她打开车门。
“茶我就不喝了，不缺这一次。”
“好好休息。”
她目送祁肆的车开走，直到远得看不见影子，才将目光收回。
她大概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落花。
回到家时，宋菡正在做饭。
“是小祁送你回来的吧。”
小祁？
她母亲什么时候和祁肆这么熟，就连称呼都改变了。
“嗯。”游琴点头。
“小祁人还是很不错的，我都说不麻烦他了，他还执意要送你回来。”
“送衣服也是，他见我比较忙，就主动接过来说是顺便送给你。”
“医院有小祁这么热心的医生，真的是不多见了啊……”
游琴舔了舔唇，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她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喝。
“不是你让他送的吗？”
“啊？小祁是这么说的？”
“嗯。”
宋菡笑得眼睛都眯起，“我怎么可能总是去麻烦人家医生。”
“小祁肯定是怕你拒绝吧。”
“……”
宋菡叹了口气，“你这人从小就不爱麻烦别人，喜欢拒绝。”
“有时候，该麻烦还是得麻烦。”
游琴又倒了一杯水，觉得水也填不满喉咙里的干涩和痒意。
“找机会，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知道了。”
她回到房间，把里里外外翻了遍，确实没有找到那一本日记。
到底是丢在哪了？
游琴失去力气瘫倒在床上，她记得那本日记从来都没带出去过。
她脑袋突然刺痛一下，又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场景。
是车祸那天！
她想起，她是带着日记本去见人。
医院……她能见谁？
游琴忽地坐起身，似乎将断线接起。
……
复健的日子很无趣，游琴现在没有工作也无法长时间走动。
大多时候，想出去都需要靠轮椅。
趁宋涵不在家，她打算偷跑出去，不过她家住在四楼，不好搬轮椅。
游琴吃力地提起轮椅，依旧抬不动，她放弃这个想法。
她走了不少路，喘得很厉害，只能停下来平复呼吸，然后继续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打车的地方，她挥手拦住一辆的士。
那师傅从后视镜里窥见她发白的脸和嘴唇，看起来有些恐怖。
“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师傅，去中心医院。”
“好嘞。”师傅立马发车。
游琴缓了缓，脸色好多了。
那师傅看见她手上的保温饭盒，顿时明白过来人家是去送饭。
“姑娘，身体不舒服，还坚持给男朋友送饭，你男朋友肯定会很开心。”
“不算是。”她回答。
“什么意思？”
师傅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游琴闲得无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是我暗恋他。”
“姑娘，你多大了？”
游琴想了想，“二十四。”
“这个年纪了，还玩暗恋啊……”
她被司机师傅逗笑，仔细想想，原来她也到该嫁人的年纪。
不过，她不喜欢将就。
经历了这么多事，宋菡仿佛变得忧心忡忡多，尤其是她恋爱这方面。
时不时就提，生怕她找不到对象。
“对门的那个男生，跟你年纪差不多大，性格也特别好，事业有成，还有车有房，你们见过几次的……”
“你还记得前几年过年回去，那个张姨家的儿子，你们小时候玩的亲，他今年说打算来这边发展……”
游琴一阵头疼，她虽不爱听，但也知道宋菡在担心什么。
她并不认为这个年纪应该如何，往后人生还有几十年，不差这一时。
她住院的这几个月里，也没有任何长辈亲戚来看望过，替她操心婚姻大事的人却能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
宋菡接电话时，都是一群不知哪里来的亲戚，闲事都管到家门口。
游琴直接一把夺过手机，然后冷冷讽刺回去，“您家住海边呢，管那么宽。”
手机那头的人气得冒烟，而游琴只是淡定地挂断电话。
“姑娘，医院到了。”
“谢谢。”游琴付完款下车。
刚下车就起了大雨，她躲避不及，好在车离门口不远，只淋湿一点。
进医院后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祁肆所在的科室，发现有人从里面出来。
那护士看到游琴，尤其是她手上还提着保温盒，连忙拦住了她。
“我劝你最好现在最好不要进去，祁医生现在心情很差，不要惹他。”
“怎么了？”
“他刚和患者家属吵架，那家属也是无理取闹，在医院大喊大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医院怎么着他了呢。”
“哦。”
游琴捧着饭盒，不知该不该进去。
等那小护士离开后，她在门外左右晃荡了良久，担心保温盒里的饭菜放久会变得不好吃，她还是抓起门把手。
突然，她感受到有人也抓住了把手，鬼使神差地抓紧了它。
门打不开，里面的人也没作声。
过了半分钟，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语气颇有些无奈。
“游小姐，我知道是你。”
她脑子一热，只道:“为什么？”
“除了你，谁这么胆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