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人还在门外,声音就先急慌慌地飞进了屋内。

沈桑晚几步走到林氏跟前去,满脸都是担忧神色。

“外面烈日当空,世子这样跪在大太阳下面,哪能受得住啊!”

“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身体重要,母亲,还是先让世子进屋说话吧!”

开口不提半句自已的委屈,却先替谢珺求情。

隔着垂挂的珠帘,林氏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她这个儿媳原本走的有气无力,看见院内跪着的两人时,脸上就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明显是没想到。

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存在故意拖延时间一说了。

心中这样想,林氏心中的不满瞬间退去大半,只剩下两分浅浅的薄怒。

她瞥了外面的二人一眼,端起架子沉着脸说:“逆子不知好歹,不管他,让他跪着。”

不能着急。

太着急,摆跪的痕迹就明显了。

先前沈桑晚迟迟不来,林氏心中煎熬。

如今沈桑晚来了,而且态度良好,林氏悬着的心落地,有意要将这出戏唱得滴水不漏。

目光落在沈桑晚手里面拎着的食盒上面,林氏好奇问:“晚晚啊,你手里面提的是……”

沈桑晚似乎这才想起手里面还有个食盒。

她忙将食盒放桌上。

“先前嬷嬷过去,说母亲心火旺,食欲不佳,我就想着给母亲熬些生津止喝的汤饮。”

她一面说,一面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荔枝膏,捧着送到林氏跟前,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扭捏。

“儿媳第一次下厨,折腾半天,才勉强做成这一碗,功夫不到家,让母亲见笑了。”

事实上是,话本子看完了,肚子也吃饱了,沈桑晚拍拍手起身,将剩下的半碗荔枝膏混合着半碗黄连水搅拌搅拌,稍稍加工一下,乱七八糟弄出一碗,以符合她“初次下厨”的手艺,然后就装在食盒里面拎过来了。

当然,林氏并不知道这些就是了。

她吃着味道并不怎么美好,甚至苦到难以下咽的荔枝膏,面色有些讪讪。

亏得她先前,竟还以为儿媳迟迟不来,是有意要害她儿子多受罪呢。

结果儿媳晚来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挂念着她这个婆母心火旺食欲不佳,亲自下厨给她熬生津止渴的荔枝膏了!

虽然儿媳手艺欠佳,将荔枝膏熬成了黄连味,然而这份孝心却着实难得!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得应该就是她这样的吧?

至此,林氏心中仅余的那两分薄怒也烟消云散,满满的全是对沈桑晚的愧疚。

因着这份愧疚,林氏硬着头皮吃下了一整碗黄连味荔枝膏,嘴里面苦的连呼吸都透出黄连味来。

也因为这份愧疚,沈桑晚几次开口要为谢珺求情,都被林氏打断。

“不管他。臭小子,出去打个仗,竟被只狐狸精迷了心窍,让他跪着醒醒脑子也好……晚晚,你不要给他求情。”林氏冷声说。

她的儿子她清楚,身子板硬朗,烈日下多跪上一时半刻的死不了。

反倒是那个蛊惑了她儿子的小蹄子……

林氏瞥了眼外面,心中恨恨地想,小蹄子一看就是朵娇花,又没有绑护膝,哪怕是跪不死,她也要把小蹄子给跪残了。

不得不说,林氏这想法,和沈桑晚的想法不谋而合。

两人难得站进了同一条战壕里面,并且配合无间,合作愉快。

蝉鸣聒噪,骄阳似火,转眼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沈桑晚不着痕迹地瞥眼外面,见余惜玥脸白得活像鬼,谢珺也几次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她这才又一次开口为二人求情。

“母亲,儿媳求您了,让他们进来吧。”

她浪费了这大半日的功夫,可不能作无用功,好歹得让谢珺领了她这份人情不是。

林氏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

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而是哼了一声,朝陈嬷嬷使了个眼色。

陈嬷嬷就忙快步出去。

没一会儿,谢珺带着一身暑热,步伐微微有些踉跄地走进来。

余惜玥却是被陈嬷嬷架着胳膊拖进来的。

烈日下面青石板上跪了近两个时辰,余惜玥的两条腿已经快要变成木头了,别说走路,她连站都站不住。

谢珺有心要抱她进来,却被陈嬷嬷制止。

“凡事过犹不及啊,世子,老奴斗胆说一句,您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寒世子妃的心了。”

一句话就摁熄了谢珺胸膛里面那颗怜香惜玉的心。

他不瞎,能看出沈桑晚脸上肉见可见的憔悴。

他也不聋,能听见沈桑晚一次又一次的为他求情。

还有那碗送到他母亲手里面去的荔枝膏。

堂堂将军府嫡女,亲自下厨为他母亲熬制羹汤,而他这个做夫君的,却为了别的女人闹死闹活。

现在,母亲更是逼着她开口给他纳妾。

就因为母亲不想落人口舌,所以就逼她来开这个口……

谢珺低垂着头,目光压根不敢和沈桑晚的目光对视。

在听到林氏的一声“跪下”时,他想也不想,直挺挺地就跪了下去。

一同跪下去的还有余惜玥。

只不过余惜玥是被陈嬷嬷摁着跪下去的。

下压的力道又重又狠,膝盖撞击在地面上,余惜玥痛得五官痉挛,面容扭曲,险些昏死过去。

她惨白着一张脸,目光从乱糟糟的发丝中钻出来,瞄一眼神清气爽的沈桑晚,她原形毕露,眼中充满怨毒。

沈桑晚视若无睹。

情绪上面的愤怒,都只是无能的狂躁罢了,不伤筋也不动骨,没必要去理会。

她忍着“伤心”,送上林氏想要的里子和面子。

“母亲,余姑娘对世子有恩,世子照顾她余生,本该如此。”

“倘若母亲一力阻拦,旁人不会说母亲如何,他们只会非议我这个正室无容人之量,连夫君的救命恩人都容不下,害夫君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

救命之恩,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上一世还有人叫嚣着要她将正妻位置让出来给小妾坐呢。

沈桑晚咬了下口腔中的软肉。

痛意袭来,牵引出眼中的湿意。

沈桑晚睁着双泪盈盈的水眸,哀求地望着林氏。

“儿媳斗胆,恳请母亲垂怜儿媳,莫要让儿媳背上一个善妒的恶名。”

都听见了吧,侯府世子谢珺大婚之日临危受命出征,两年后归来带回一女子要纳为妾室,并非是他谢珺始乱终弃,而是事出有因!

侯府会答应这门亲事,也并非是侯府纵容儿子滥情,是为了不让她这个正妻儿媳背上一个善妒的恶名!

夫君的面子给了,婆家要的里子也给绣好了送上去,上哪里去找她这种贤良体贴的好妻子好儿媳啊!

沈桑晚说罢,撩起裙摆,作势就要给林氏下跪。

然后胳膊不出意外地被两双手同时架住。

一双是谢珺的。

一双是林氏的。

林氏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将他的手用力拍开,骂道:“鬼迷心窍的糊涂东西,你就不惜福吧,有你后悔的一天!”

谢珺挨骂,心中又羞愧又感激,涨红着头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氏此刻懒得理这个儿子。

她扭头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将沈桑晚拉到自已身边坐下,拍着沈桑晚的手背,一脸感慨和欣慰。

“世子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妻子,是他的福气!”

“我们侯府能有你这样的好儿媳,亦是我们侯府的幸运!”

“晚晚啊,这个老物件,还是当年我进门的时候,老夫人给我的,今日,我就把它交给你啦。”

伴随着这话,沈桑晚的手腕上面多了一个翡翠玉镯。

玉镯碧绿,套在女子光洁的皓腕上面,越发衬托得那肤色宛如凝脂白玉般细腻无暇。

甚美。

但也甚是意外。

沈桑晚这下是真有些错愕了。

要知道,林氏送过来的这个玉镯,是侯府主母代代相传之物,传到谁手里,谁就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

换句话说,哪怕她和谢珺已经拜过天地了,可手腕上面要是没有这个玉镯,她也只是谢珺名义上面的妻子,并无掌家实权。

上一世,为了得到这个玉镯,她拼尽全力,命都搭进去了,也没能如愿。

没想到这一世,她只是稍稍收敛了一下锋芒,镯子就自已跑她手腕上面来了。

这算什么呢?

沈桑晚低垂着眉眼,望着手腕上的镯子,忽然觉得讽刺。

可悲!

可笑!

她那争斗不止日日鸡飞狗跳的上一世,简直就像一场闹剧!

压下心头的自嘲,沈桑晚露出惶恐之色。

“儿媳年岁尚轻,并无掌家经验,这镯子太重了,儿媳万万不敢受,还望母亲收回。”

她一边说,一边要将镯子往下摘,边摘还边有意无意的将镯子对着余惜玥的眼睛晃。

晃啊晃,镯子还没摘下来,余惜玥的眼睛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