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往常这个时候，纵使人满为患的青楼酒肆也逐渐趋于平静，打着哈欠的更夫们也开始沿街呼喝。
尤其是近些时日，京中气氛诡谲跌宕，各家勋贵和富绅豪商均是约束府中子弟，不准夜间外出，这北京城便更加安静。
但约莫半炷香之前，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狞笑声，这漆黑一片的紫禁城中竟是涌现了点点灯火，并逐渐汇聚在一起。
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及闪烁的火苗，倒是能够隐约看清无数张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狂热面孔。
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静谧夜色间的脚步声愈发凌乱，而点点火光也逐渐汇聚到了一起，宛若一条长龙。
火光之中，只听得有人在高声叫喊:\"兄弟们，小皇帝裁减京营，不给我等活路。\"
\"我等为国尽心竭力，却是被卸磨杀驴，天下间从没有这般的道理。\"
\"今日我等便齐聚承天门外，一起讨个说法！\"
此话一出，喧嚣不已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呼喝声，还有些情绪激动的许是觉得如此不足以抒发心中的激动之情，竟是操起手中兵刃，胡乱朝着街道两侧的坊市砍去，引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喊声。
这群不速之客闹出的动静，在打破了北京城宁静的同时，也将市井百姓于睡梦中惊醒，此时不少百姓都是小心翼翼的躲在房门之后，靠着缝隙观察街道上的人群，心情异常紧张。
他们这些百姓虽然不似朝野上的官员那般\"手眼通天\"，但京中近些时日大街小巷之间尽皆流传着天子或将裁减京营的声音，使他们多多少少也知晓些\"国家大事\"。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不清楚眼前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这分明就是一群趁着夜色，自军营中跑出来的乱军！
\"弟兄们，我等在京营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绝不是那几两散碎银子便能够打发的。\"
\"今夜不见到天子，誓不罢休！\"
望着眼前热情高涨，以至于开始下意识搞破坏的士卒，站在高处\"慷慨激昂\"的将校满脸得意，毫无约束的意思。
乱吧，越乱越好。
\"不见天子，誓不罢休！\"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不少精神早已亢奋的士卒们均是声嘶力竭的附和声，脑海中满是平日里自已对于军中将校唯唯诺诺的影子，却下意识忽略了此时在高处喊话之人，正是平日里拉帮结派，靠着有勋贵撑腰，肆意欺凌他们的将校。
\"走，去承天门外讨个公道！\"
眼见得众人的情绪已是被调动的七七八八，站在高处的将校便是自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率先抽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刀，朝着皇城所在的位置而去。
一瞬间，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狞笑声和喊杀声此起彼伏，充斥在京师的大街小巷之间。
但说来也怪，兴许是有人约束，这浩浩荡荡的数千人一路而行，中途经过了无数高门大院，却始终无人上前袭扰，至多也就是些没眼力见的，满脸疯癫的敲了敲器宇轩昂的府邸大门，见无人理会之后，便悻悻离去，转而回到了大部队，还有的则是直接招来将校的一顿臭骂，引得不少人暗中讥笑。
相对应的，理应于府邸外负责值夜的\"家丁\"也是不见了踪影，任由这数千名乌合之众毫无阻碍的朝着皇城而去，倒是偶尔有倒霉的\"更夫\"经过，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除此之外，这瞧上去情绪高涨的数千叛军便是再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约莫两炷香过后，在头顶圆月的映衬下，一座巍峨的城池赫然映入眼帘，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恢弘沉重的城门以及一道短暂阻碍众人去路的护城河。
直至此时，乱哄哄的人群中终是有部分士卒意识到了些许端倪，眼中的狂热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惊疑。
今夜营中生变之前，他们的上官只说天子听信谗言，不日便会裁减京营，他会率领众人前往兵部讨饷。
回想起家中需要自已供养的双亲及成婚不久的妻子，不少士卒方才把心一横，跟着将校趁乱出了营地。
但上官说好的是带他们前往兵部讨饷，怎地却到了这皇城脚下？！
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一些早已醒转过来的士卒心中便是一惊，前不久还在前往带路的将校早已消失不见，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电光火石之间，便有些胆小的士卒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趁着左右无人注意，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眨眼间便是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们虽然投身行伍之前，大多都是背朝黄土的庄稼汉，有的干脆就是没爹没娘的孤儿，没有念过一天书，但也清楚这深夜\"逼宫\"可是杀头的罪过。
这是毫无争议的\"造反\"呐，性质比\"哗变\"还要恶劣无数倍。
但也有不少士卒在意识到自身的处境之后，选择了\"执迷不悟\"，没有人是傻子。
并非所有人刚刚自营地而出的时候都走的\"干干脆脆\"，毕竟这军营之中，逞凶斗狠之事可谓是司空见惯，不少士卒私底下都结了梁子。
刚刚营中突然哗变，不少性格阴沉的士卒都趁乱找上了往日的\"宿敌\"，身上已是背负了人命，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了。
另一方面，法不责众。
此时的京营定然已是陆续恢复了秩序，自已此刻回营，无异于往枪口上撞，哪里有活命的道理。
还不如跟着眼前这群趁乱闹上一闹，就算不能从中浑水摸鱼，只怕也能捡得一条命在，毕竟天子还能将他们这群人尽数杀了？
冲天的喊杀声中，心怀鬼胎的乱军士卒们距离恢弘的承天门越来越近，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贪婪之色。
迄今为止，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有受到半点阻碍，就凭眼前这条一人多宽的护城河可是拦不住他们的脚步。
至于眼前这恢弘的城门，仅凭他们这些人怕是难以攻克，不过那又如何？
车到山前必有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