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没死啊?"
乾清宫中暖阁内灯火通明,一众身着绯袍的朝臣们目瞪口呆的盯着于床榻处缓缓起身的年轻天子,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唯有英国公张维贤老泪纵横,跪在朱由校的床榻前,嚎哭不止。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满脸不可思议之色的内阁首辅顾秉谦终是反应了过来,一个头磕在地上,近乎于疯癫的叩首道:"臣,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许是心情过于激动,一向阴沉的内阁首辅的眼角处竟是隐隐渗出了些许晶莹,声音也是颤抖的厉害。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虽然是这天启朝的内阁首辅,但倘若眼前的天子撒手人寰,只怕也会被新帝"卸磨杀驴"。
更别提他可是朝中人人喊打的"阉党"骨干,能有今日之富贵,皆仰仗于"九千岁"魏忠贤的提携。
可眼下,传闻中已是陷入昏厥多时,生死不知的天子竟是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他怎能不喜?
一时间,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只剩下了内阁首辅顾秉谦的惊呼声于众人耳畔旁悠悠回荡,经久不息。
迎着身前一众朝臣或愕然或惊喜的眼神,脸色仍有些惨白的大明天子轻咳一声,略作调侃的说道:"朕没死,是不是让某些爱卿失望了..."
哗!
如同一阵狂风掠过,气氛本就诡谲的乾清宫暖阁因为朱由校的这番言论瞬间变得如冰雪一般冷凝,就连空气中的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不少。
"臣等不敢!"
依旧是内阁首辅顾秉谦最先反应了过来,随后暖阁中便是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山呼声。
眼前的天子尽管难掩病容,但精神状态却很是不错,全然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的"回光返照",更是与传闻中的"陷入昏厥,不省人事"大相径庭。
想到这里,暖阁中便有几位朝臣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一道近乎于有些荒诞的念头也是随之浮现于脑海中。
难道说今日发生的种种乃是天子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其目的便是为了平衡近些时日朝中愈发尖锐的"党争"?
可当今的天子自继位以来便是疏于朝政,唯独对"木艺"之道颇为上心,以至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岂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陛下,您的身体?"
像是没有感受到暖阁中这近乎于令人窒息的压抑,脸上残留着泪痕的张维贤缓缓抬头,声音中满是迟疑。
虽然刚刚朱由校的脉搏很是强健,丝毫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但他终究不是深喑此道的御医,心中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而此前奉皇后懿旨先行入内的几位御医们此时正失魂落魄的跪倒在暖阁角落呐。
听得此话,暖阁中的朝臣们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也不管心中的真实想法如何,脸上却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关切之色,目光炯炯的盯着面色白皙的大明天子。
"蒙武宗皇帝庇佑,朕虽陷入昏厥,但终是有惊无险的醒来..."沉默少许,朱由校清冷但又铿锵有力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在众臣的耳畔旁炸响,心中更是随之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
而跪在暖阁角落,一脸血污之色的"九千岁"魏忠贤在听到天子这番言论之后也是骇然抬头,满脸的惊恐之色。
武宗皇帝!
正德十五年九月,天子朱厚照在南巡时于清江浦落水,后身体每况愈下,于次年三月撒手人寰,庙号武宗。
因其膝下无子,其空悬出来的大明皇位便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落到了彼时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兴王世子"朱厚熜的身上,也就是后来的嘉靖帝。
同样是正值壮年却无故落水,同样是膝下无子只能"兄终弟及",甚至同样是宠信"阉党"。
及至此时,就算是再蠢的人,也能意识嗅到天子落水的背后或许另有隐情,正如昔日那名曾经亲自领兵征战,却因为落水而终的武宗皇帝。
"放肆,尔等乱臣贼子想要做什么!"
在一众粗重的呼吸声中,沉默不语多时的皇后张嫣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愤怒的朝着眼前的朝臣们咆哮道。
不管以前的朱由校有多么"胡作非为",他终究是自己的丈夫,更是这大明之主。
这些看上去道貌岸然的朝臣们,竟敢弑君?
"陛下,臣等冤枉..."
待到皇后张嫣的咆哮声响起之后,呆若木鸡多时的朝臣们终是反应了过来,一脸惊恐的朝着眼前一脸深邃的朱由校叩首。
至于进了暖阁之后便是一言不发的"信王"朱由检此时也是变了脸色,赶忙膝行至朱由校床榻前,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呼唤道:"皇兄,臣弟冤枉.."
不同于所谓的"天家无亲情",他们兄弟俩此前的感情很是深厚,甚至自己在皇兄刚刚登基的时候,还曾童言无忌的问过他"这个官大不大,我能不能当?"
若是换做旁人做了皇帝,对于如此违逆的言论,就算是同胞兄弟也会毫不犹豫的"手足相残"。
可自己的皇兄非但没有怪罪自己,反倒是宠溺一笑,声称"我先当几年,日后换你坐",便将此事揭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也渐渐明白了"君臣有别",并且对于皇兄疏于国政,重任"阉党"的行径多有不满,以至于兄弟二人渐渐有了些许隔阂,感情远不如幼时那般深厚。
可就算自己私下里对皇兄种种荒诞的行为颇有怨气,认为自己一定皇兄强,甚至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产生觊觎。
但是平心而论,他从未想过谋害自己的皇兄。
"吾弟.."
望着眼前面容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年轻人,朱由校的眼神也是变得复杂起来,脑海中的些许记忆碎片更是涌上心头。
他既不相信自幼与自己长大,至今不过十四岁的幼弟会有如此狠辣的心性,也不相信孑然一身,尚在宫中居住的闲散亲王拥有如此能力。
倘若朱由检真的能够有如此心性和能力,区区建州女真岂能入主这大好山河,问鼎中原。
而其本人也落了一个在煤山歪脖树自缢的下场。
"痴儿,与你何干.."只片刻,大明天子朱由校便是轻轻拍了拍身前幼弟的臂膀,并将其唤起,随后便将凌厉的目光投向暖阁中的一众绯袍们。
也许今日自己"前身"落水或许真的是个意外,但朱由校却是笃定,眼前这些朝臣们定然有人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落水而终"。
毕竟在自己的手上,大明这艘本就年久失修的巨轮在历史长河的航行中已然渐渐有了沉没的趋势。
但眼下既然自己"桃代李僵",自然不允许大明重蹈历史上的覆辙,我中华河山自当屹立于世界之巅,岂容蛮夷染指。
"行了,天不早了,都散了吧。"片刻过后,正当乾清宫暖阁的朝臣们以为天子即将"清算"他们的时候,却是没想到天子竟会有如此言语。
一时间,纵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朝臣们也不由得有种"如听仙乐耳暂明"的感觉,同样的,在场朝臣心中也是第一次生出"伴君如伴虎"的心思。
也许是错觉,但众臣总觉得眼前的天子,好似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