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侯已是强弩之末,宋家不足为惧,此时正是你下手的最佳时机,若错过,恐大仇难报!”
耳边回响着楚幽辞的话,王昭仪徘徊在昭明殿外,她听见郭总管说“昭仪娘娘,陛下有请”,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呼出一口气,迈进了不明的前路。
“娥儿何故在殿前徘徊?”
皇帝并未抬头,他的语气极为平淡,王昭仪却是心中一紧,言语之中仿佛有些不寻常之意,又想起楚幽辞的话,“陛下不满宋家跋扈已久,此时,你若将身世和盘托出,便是送了一柄利刃于陛下。你言明是为家人复仇,陛下必不会治罪,反而会严惩宋家,牵扯其中的左家和户部尚书自然不能放过。不过,此事风险极大,陛下或许会因此怀疑你,接下来,你更要小心谨慎,万不可露出马脚。”
王昭仪鼓起勇气,终于将恩怨悉数道出,末了神情哀婉的跪倒在地,“陛下待妾宽和仁义,妾自当矢志不渝,奈何,全家被奸人所害、含冤而死,妾隐藏真相多年,深知辜负了圣恩,请陛下赐妾死罪!”
王昭仪内心非常忐忑,强忍着抬头的冲动,哀戚的神情却是丝毫没变,直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起来,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嘴上却说着关切的话语,看起来违和极了,王昭仪也害怕极了。
“娥儿快起来,你的冤屈朕知晓了,大兖以孝治天下,你为父母亲人隐藏身份,乃大善,何来欺君?”
王昭仪状似感动的扑到皇帝怀里,哽咽道:“陛下,您对妾太好了,妾的全家,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您的!”在两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王昭仪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皇帝笑得宠溺,笑容不达眼底,伸出洁白的双手,轻轻抚摸王昭仪的头发,“说什么傻话,你既是朕的人,朕便会护你周全,放心,此事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强忍着害怕与皇帝虚与委蛇,直到离开昭明殿很远了,她仍觉得被毒蛇盯住一般。
“郭矩,你说她是受谁的指使来说这一番话呢?”皇帝有些玩味的盯着门外。
郭总管战战兢兢的回道:“陛下,奴才愚钝,看不出王昭仪是否受人指使,不过,王昭仪此言若是当真,那宋家胆子未免太大了些,身为皇亲国戚,竟然草菅人命,陛下,此事若不严惩,恐会寒了百姓之心啊。”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郭矩一眼,说道:“你倒是聪慧得紧。”
郭矩闻言大惊,慌忙跪下,直呼:“陛下饶命,奴才一时失言,求陛下饶命!”一边求饶,一边砰砰砰的磕头。
文德侯终究走向了死亡,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大厦将倾,朝堂上,对宋家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皇帝并未阻止,墙倒众人推,文德侯的丧事还未办完,宋家便被查封,不过半日,罪名便下来了,快得令人咂舌,好似演练了无数遍一般。
太后自听闻文德侯去世的消息,便一病不起,现下宋家被抄,仁寿宫的侍从们人人自危,顾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她的家人都在凤阳伯府,如今已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太后,太后娘娘,您救救宋家吧,救救舅老爷啊”
太后正在喝药,闻言不由大惊,“怎么回事?”
杨嬷嬷暗骂,她早就命人打发了顾嬷嬷那个老货,怎地又被她溜了回来,杨嬷嬷掩饰道:“无甚特别的事,太后娘娘只管好好养身子便是,她受了风寒脑子不大清醒,太后不必管她。”
可惜,顾嬷嬷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传了进来,“太后,宋家全家被抄,不日便会流放辽东,娘娘怎么忍心他们受苦啊,娘娘,您去唔唔,放开,唔唔”
太后手中的药碗落地,杨嬷嬷暗叫不好,果然,太后剧烈的咳嗽起来,不一会儿,嘴角边已经渗出了血迹,人已经有些不太清醒,杨嬷嬷大急,立马吩咐人去请御医。
“陛下陛下,请陛下”太后声音极小,又有些断断续续,杨嬷嬷却是听懂了,立马又着人去请皇帝。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太后的病情终于稳定,人也醒过来了,她打发掉殿中的侍从,殿中只余母子二人。
皇帝叹息一声,无奈道:“母后,有什么话还是等您身子好些再说吧。”
太后神情一暗,知晓皇帝心意已决,却仍想试一试,“隽儿,你舅舅没什么大出息,宋家也没有旁的心思,如今,你帝位稳固,外祖父也已经去世,宋家翻不出大浪,这次能否饶过他们?”
皇帝唇角带笑,“母后,朕虽是皇帝,朝堂之上却有诸多掣肘,母后当理解朕才是。况且,宋家飞扬跋扈,这么多年从来如此,朕多次提醒过舅舅,可惜他从未听进去。现下多位大臣联名弹劾宋家,罪状罄竹难书,朕也是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隽儿,难道不是你一力促成此事吗?休要瞒着哀家,哀家虽身在深宫,有些事却也心中有数!”
皇帝低低的笑了,“母后当然心中有数,若非如此,朕的二公主怎会溺水身亡?母后,你既然知晓此事是朕安排,便不要再费力求饶了,朕想做的事,便是移山填海、逆天而行,也是要做到的。”
太后终于揭开了伪善的面具,她面容有些微的扭曲,擦掉唇边的血迹,她说:“如此对待养育你长大的母后,你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吗?若没有宋家,就凭你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怎配登上帝位,如今你大权在握,便要大义灭亲?”
皇帝索性不再装母慈子孝,他讽刺的笑道:“朕是不受宠,但朕是先帝嫡长子,继位名正言顺,何须宋家相助?你说朕大义灭亲?呵呵,宋家算什么亲?当年你害死益安姑母,把消息传给小舅舅,做了陷阱引他来杀你,害得小舅舅身死,母后因此郁郁而终,当真是好算计。朕已经忍了你们许多年,如今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为母报仇了。”
“哈哈哈为母报仇?李隽,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后宫本就是吃人的地方,若不是先帝默许,你以为哀家真能算计堂堂皇后?”太后闻言笑了,“是哀家看错了,原以为你只是冷心冷肺,没想到心机城府不输先帝,不愧是他的好儿子,一样的狼心狗肺。”
“你利用朕,为你的儿子扫平障碍,若不是当年你儿子还小,你怕文德侯专权,朕怎会坐上这九五之位,朕不过是你与宋家博弈的棋子罢了。别说得那么情深意重,你与宋家不过是表面功夫,若非如此,宋岷怎会变成那般纨绔无用,凤阳伯又怎会弃武从文?”
“那又如何?宋家屹立几十年不倒,凭的便是军功,武将乱国,宋家功高盖主,哀家为的是李家的江山,也为宋家留了一条活路。”
“母后何必如此虚伪,宋家这些年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你授意?文德侯老迈,宋家再无可用之人,明面上是凤阳伯当家,可背后操控之人却是当朝太后,真是可笑!”
“竖子休得胡言!”
见她不见棺材不落泪,皇帝索性掏出一叠信件,摔在太后床边,“母后自己看看吧,这些是杨嬷嬷与他侄子的往来书信,所做之事记录的十分详尽,你勾结地方官员,证据确凿。您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朕不成?”
太后翻看着信件,心中心灰意冷,又怕连累靖王,她哀求道:“隽儿,哀家与你好歹母子一场,宋家的事,哀家不管了,可是,这些都与你弟弟无关啊,昭儿是个好孩子,满都城都知晓他是个闲散王爷,隽儿,他不会与你相争。”
“母后不必担心昭弟,”皇帝似笑非笑的说道,“他若不知情,朕自不会冤枉他。”
皇帝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太后似乎从他的话中品出了别的味儿,慌忙起身,奈何病体未愈,直接就摔到了皇帝脚边,也顾不了那么多,索性抱住皇帝双腿,老泪纵横的说道:“不,隽儿,你不能如此狠心,他是你亲弟弟,他一直对你恭恭敬敬,你不能”
皇帝未等她说完,便打断道:“母后,朕不会要他的性命,可是,您做过的事情,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要怪便怪您自己,为何当初没有斩草除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