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祖龙死了，不管他实施的是幻术还是五鬼搬运之术，现在唯一的结局已经出现——大好活人转眼间变成碎块。
我带着茉莉退出了二五四窟，站在栏杆边。
茉莉捂着胸口，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叶开，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明明他们母子答应得好好的，能够打开一条进入壁画又离开壁画的坦途。我已经准备好，天亮后向米利唐先生汇报这个好消息，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结局？”
我无法回答茉莉的话，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已经让我震惊。
秦祖龙母子的确身怀异术，但是他们低估了莫高窟的神秘之处，在玄学的领域一山更比一山高，任何人都不可能通吃四方。
这一次秦祖龙的预感是正确的，但是被那老女人逼迫，不得不铤而走险，为了五百万，他们已经昏了头。
探险寻宝过程中，最怕是毫无意义的冒险，对于自己的真正实力没有详细了解，总以为是在赌运气，其实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运气也无从谈起。
我轻轻拍打着茉莉的后背，然后拿出手机，准备通知周鲲，让她来收拾残局。
这里出了事，白道上的人一定会介入，当然在调查报告当中只会出现那些应该出现的话，我相信老女人等一会儿冷静下来，也不会胡言乱语，就此收兵，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茉莉靠在栏杆上，低声抽泣起来。
我只能保持沉默，这件事进行的过程中，其实我也有很大责任，不应该盲目相信秦祖龙，至少让他说出自己的详细计划，才能进入莫高窟执行，一个微小的错误导致满盘全输，这就是今晚的整个过程。
周鲲接了电话，听到发生这样的事，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叶开，我听清了你说的每一句话，但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秦祖龙死了，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碎块，并且是从敦煌城里直接到了莫高窟千佛洞？我——这简直是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可能相信！”
我加重了语气告诉她：“立刻赶到风景区这边，想办法做好扫尾工作。”
周鲲感叹：“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可怕了，过去我觉得敦煌有些事情匪夷所思，可是自从你过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刷新了我对敦煌的认识，包括刚刚你说的秦祖龙死在莫高窟这件事，你怎么能相信他可以进入壁画，又能安全的退出来？这简直是魔术师的笑话！”
我淡定地告诉她：“周鲲，你最好能在半小时之内过来收拾现场，写出一份完整的报告，不然大家都有麻烦，我现在陪着茉莉，同时还得安抚那个老女人，已经分身法术。”
周鲲答应马上过来，绝不耽搁。
我挂了电话，望着晨曦中的停车场。
莫高窟的新一天已经到来，但我们的心情却变得无比沉重，无法跟出生的朝阳相比，秦祖龙的死让我们探索舍身饲虎图这件事蒙上了一层浓烈的灰色，或许以后还有更可怕、更诡异的事情等着我们。
茉莉哭了很久，直到周鲲出现在栏杆下面。
她抬起头向上挥手：“叶开，我已经通知了相关人员，你和茉莉先下来吧，等会儿有人给你做个笔录，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遮遮掩掩。至于这件事可信与否，你们就不用管了。”
我和茉莉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周鲲面前。
周鲲望着我，满脸都是不悦：“叶开，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到最后才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提前通知我？你去找秦祖龙和那个老女人，但他们是我介绍给你的，你忘了吗？安排他们做事首先得通过我，连这点基本的江湖规矩都没有，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没有分辩，任由她数落，或许等她说够了，这口气消了，就能帮助我们继续调查。
至少从秦祖龙这里我们知道一件事，这些壁画离开了千佛洞就没有了任何神力，必须留在洞中才能够发挥敦煌的灵气，每一幅壁画都有奇特之处。
我越来越相信秦祖龙说的话，很可惜他已经走了，这样的智者往往夭折，大自然一向公平，过度智慧就会折损生命……
我带着茉莉去了风景区的办公室，在那里接受了相关人员的笔录。
我们详细说明了自己看到的每一幕，做笔录的人连连咋舌，频频摇头，肯定是对我们说的无法认同，对方甚至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长达五分钟，以确定我不是在说胡话，而且神志绝不清醒？
这些笔录其实没有意义，如果他照实记录，恐怕这些报告也会给他带来麻烦。
很快，周鲲就把那个老女人带过来，也给她做笔录。
我只想照顾好茉莉，先回酒店再说，我们探索二五四窟这次行动折戟沉沙，并且损失了最重要的证人，必须暂时停止，等到有了新的发现，再继续做下去。
那个老女人每过几分钟就哭嚎一次，大叫着对不起秦祖龙，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儿子的命。
茉莉的脸色很难看，偷偷告诉我：“答应给她的酬劳一分都不少，我会转给她，但是请你帮我个忙，好好安慰她，不要让她出事，不然的话，我就罪孽深重了。”
我们先回酒店，然后我安排茉莉休息。
她远道而来，连续奋战，这其实是江湖人的大忌，强龙不压地头蛇，刚刚到了敦煌，就大肆展开行动，坠入陷阱的可能性就太大了。
茉莉很听话，乖乖上床休息，然后让我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相陪：“叶开，等我睡醒了，希望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至于如何向米利唐先生汇报，都由你来帮我完成，在敦煌，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亲人。”
我默默地点头，沏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
茉莉很快就睡了过去，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她真的太累了，这种状态严重影响她的思维能力。
我闭目养神，联想起二五四窟发生的那一幕，根本无法做出合理解释，秦祖龙的目标是进入那幅壁画，但却从二五四窟的顶上落下来，而且是四分五裂，仿佛遭到天谴。
秦祖龙的最大发现就是知道唐晶进入了舍身饲虎图，但这件事只有他知道，没有第二个证人，如果我们姑且认为唐晶就在壁画里面，那么在敦煌内外寻找就没有意义。
我感到后怕，如果像某些人说的，把那幅壁画揭起来，搜索后面的结构，那就完全让这幅画失去了敦煌的灵气，很可能影响到唐晶的生命安全。
我也很累了，恍恍惚惚之间，突然听到了秦祖龙的声音：“叶开，我被困住了，被困在敦煌，只有采取这种解脱方式才能从头开始，人类的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对抗大自然，我们就像巨人脚下的蚂蚁，什么时候大自然发狂，所有人都被消灭……很多预兆就记录在壁画上，仔细研读它们，形成逻辑思维，就能像我一样来去自如了，唉——”
在梦中，我似乎忘记了秦祖龙惨死的那一幕，立刻问他：“究竟如何才能进出壁画，潇洒自如？你既然能把唐晶送进去，什么时候能把她救出来？”
秦祖龙哈哈大笑：“真是笑话，玄学领域内，高就是高，低就是低，唐晶的水平远远高于我，根本不需要我帮助，就能自由来去，你相信她，却不知道她有什么本领，这岂不是很可笑？叶开，不要被蒙在鼓里了，好好回头审视一下，唐晶究竟是什么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任何人的梦境当中出现的都是自己的潜意识、潜台词，所以我一激灵醒过来，惊诧于自己竟然怀疑唐晶的身份问题？
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为了寻找她，我也竭尽全力在敦煌内外十几个来回，但我潜意识当中竟然对她产生了怀疑，并且借助秦祖龙的声音说出来。
我喝完了一壶茶，让自己冷静下来，打开电脑搜索今天的消息，看来某些消息被合理地控制，我和茉莉的笔录都没有公布出来，也有可能被当做胡话删除，不可能上报。
我苦笑起来，现实世界和玄学世界还是有很大隔阂，做笔录的那个年轻人宁愿相信我是神经病，也不相信秦祖龙突然掉在地上变成碎块。
直到中午，茉莉才醒过来，我打电话到前台订了午餐，让他们送到房间。
茉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温柔地看着我：“你果然很守信用，让你等在这里，你就等在这里，过去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叶开，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从敦煌到英伦三岛一直如此，我会向米利唐先生推荐你，让你有更高的腾飞机会。”
我笑着摇摇头，但却没说话。
大家在这种关键时刻互相帮扶，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虽然茉莉做了很多我不能认可的事，但我还是相信，双方能够在这里遇到，就是有缘分，可以并肩走一段，直到闯过惊涛骇浪，到达光明的彼岸。
午餐来了，我陪着茉莉吃饭，双方还是很默契，故意没有提起发生在莫高窟的那件事。
“叶开，活人进入壁画这件事有很多记载，证明是真的，米利唐先生的英伦三岛敦煌文物博物馆也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有一个华裔女人找到米利唐先生，告诉他自己的家就在一幅壁画当中，要求先生把那幅画送给她。如果是普通的收藏家，早就叫人把那个疯女人赶出去，但是米利唐先生宽宏大量，竟然把那幅画送给了对方。跟着这样的老板，我觉得越干越舒心，所以就给自己加压，让自己超额完成任务，很可惜这一次演砸了……”
我能理解茉莉的心情，她以为掏出五百万就能无往而不利，可这里是敦煌，人根本不能胜过大自然，莫高窟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人目瞪口呆。
我继续开导她，让茉莉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困难，随着调查深入，一定能揭开真相，我们的目标是天子宝库，而不是现有的一切。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周鲲来了，风尘仆仆，满脸疲倦。
“叶开，我带着那个老女人去了一趟敦煌乡下，就在雅丹魔鬼城再往西北二十公里，她要我帮她从老家运来一口棺材，然后把秦祖龙放进去，亲自押送回去，实行土葬。办完这件事，我才有时间到这里来，或许我们跟秦祖龙之间的合作就应该到此为止了，以后大家再也不要提起。”
我和茉莉出了岔子，无论周鲲怎么说，我们都老老实实听着。
最终周鲲告诉我们，不管舍身饲虎图出了什么问题，从现在起，莫高窟风景区加强了警戒和检验，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打个招呼就能自由出入。
提到那个老女人，我们三个一起黯然失色，对方失去了儿子，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周鲲还说了一件事，今天早上，当她走进二五四窟的时候，发现那个老女人死死盯着墙上的壁画，嘴里嘟囔着要把壁画揭下来，带自己的儿子回家，但他的儿子已经变成了碎块，就扔在地上。
茉莉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实在对不起，是我的错，不应该拿出五百万激励他们去做，他们的死都跟我有关，我会承担一切的收尾费用，周小姐不用担心。”
周鲲冷笑了一声：“你完全错了，我不是担心钱的问题，而是担心秦祖龙出了事，他家族里的江湖人物会不会借机来到敦煌，让这里的情况变得更复杂？”
就在这时，周鲲的电话响了，她接电话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崔卫东的声音。
周鲲一边点头，一边快步走出去，在走廊里打完电话再推门进来，如果那是崔卫东，就证明崔卫东有事情瞒着我。
周鲲向我告辞，说有更重要的事马上回去处理。
我对她略微有些失望，现在情报不对等的现象太严重了，我可以实话实说，但她却遮遮掩掩，就算是崔卫东找她，也不跟我说清楚。
周鲲走了，茉莉望着我：“你怀疑她，我可以派线人跟踪，看她跟秦祖龙的事有没有关系？”
我点了点头，茉莉立刻安排，派人盯住周鲲，假如她跟崔卫东见面，就第一时间向我们汇报。
我其实越来越不相信崔卫东，他被金钱迷住了双眼，并且站在那个位置上，左右逢源，八面来风，能够成为外地江湖人物和敦煌之间的二道贩子，一手托两家，文物的价值全都是他说了算，还可以邀请别人为他出售的任何货物做背书。
茉莉亲自打电话要了黑咖啡和珍珠奶茶，跟我一起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
线人打电话过来，情况果然如我所料，周鲲去见崔卫东，地点是在玉门关附近的一个私人山庄，名叫“杨柳城”。
我打开地图，杨柳城就在坟头村子的北面，直线距离五公里。
现在，事情很明白，崔卫东绕过我，跟周鲲合作，准备进行黑旗军买卖的大生意。
“唉……崔卫东这样做，实在太愚蠢了，会出事的，会出大事的！”我情不自禁地慨叹出声。
线人第二次打电话过来，报告杨柳城的情况。
那座山庄中间树立着土黄色大旗，四周修建了八座土台，共有八条道路通向山庄，从高处望去，十分诡异。
线人把视频传过来，我只扫了一眼，就知道杨柳城是按照八卦方位设计，与坟头村子下的地下室完全相同。
在这里进行黑旗军的交易，崔卫东的确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线人说，周鲲正开车赶往杨柳城，车上只有她自己。
关于黑旗军，茉莉降临敦煌之前，那笔交易就已经开始。所以，当茉莉提出，要去杨柳城的时候，我顿时觉得不妥，立刻表示反对。
“叶开，黑旗军存在的意义非常重要，据说，就连江湖绝密的天子宝库，也由阴兵把守。如果没有一支黑旗军这样的强力阴兵部队，怎么进入天子宝库？当下，为了天子宝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对不对？”
我有些犹豫，因为我实在不想与崔卫东为敌。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就算有一天崔卫东真的与我决裂，我也希望他平安无事。
另一名线人的来电，让我下定了决心：“安田生和住院的女人赶往杨柳城，他们还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中年人，应该是聘请的保镖。”
既然是一场大生意，我和茉莉不参加的话，就要被人甩下了。
为了唐晶，也为了天子宝库，我改变主意，陪着茉莉赶往杨柳城。
路上，我意外接到崔卫东的电话：“叶开，等我的大生意完成，咱们就实现财富自由了。从此以后，不为任何人干活，只为自己活着。相信我，咱们永远是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所以，现在敦煌有任何事情，都不要轻举妄动，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留在酒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真的要交易黑旗军？这杆阴兵大旗不是任何人都能扛起来的，千万别因小失大，把自己折进去。卫东，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如果没有把握，就放弃黑旗军这一单，怎么样？”
我苦口婆心，希望能够劝他回头。
崔卫东大笑：“敦煌遍地是金，我不冒险，怎么脱颖而出？你放心，我找的人都很可靠，而且是线上线下同时进行，可惜啊可惜，如果世界上有两支黑旗军就好了，我就可以卖双份价钱，呵呵呵呵……”
隐隐约约的，我听到电话中传来酒席筵前碰杯的声音，另外还有几个女子浮夸的笑声。
我还想说什么，茉莉抢过我的手机，按下了挂机键。
“叶开，不要再说了，人家已经占据了信息源头，知情权远远超过我们。现在我们只能出奇兵，才有可能得手。关键时刻，别谈兄弟感情了，好不好？”
我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在黑旗军的交易中，我是旁观者，也是守护者。
如果崔卫东顺利得手，我和茉莉就悄然离开，绝不影响崔卫东的计划。
